答应了要一同去盛方乾工作的地方，叶帆顶着黑眼圈起了床。
一出门，早上的寒风让叶帆瞬间缩起来，把头上的针织帽一个劲往下拉。直到坐在车里才吐了口气。
盛方乾看着他摊在座位上，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大衣里的样子，捏了一把他的藏蓝色针织帽子。
叶帆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手机查资料。
【葬仪师：又叫做入殓师，为死者还原未死之状态，整修面容和身体。入殓的这种“故人沐浴”仪式，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的夏商时期，是中国殡葬文化的一个重要环节。】
“昨晚没睡好，在车子上休息休息把。”盛方乾开着车，余光看见叶帆在摆弄手机，“玩手机小心晕车。”
叶帆放下手机，问：“你怎么会想到去做这个职业？”
“高中的时候接触过，比较感兴趣。后来拜了师父，大学毕业就入行了。一晃也有好几年了。”
盛方乾瞟了叶帆一眼，确认他没有再看手机：“改天介绍我师父师娘给你认识，他们人都很好。”
“这个职业还保留着拜师学艺的那种传承？”叶帆好奇。
“基本没有了。我是个例，现在基本都是院校的殡葬专业在招生。我本科不是这个专业，所有东西都是我师父一手教我的。”
高中就接触到了，大学又偏偏不是这个专业，毕业后反而还是进入这个行业。
为什么一定要做这行，对这个职业这么执拗呢？
住处离盛方乾工作的殡仪馆，开车要二十来分钟。
被车上的暖风吹得昏昏欲睡的叶帆下了车，脑袋又被冷风冻清醒了，打量着四周。
这就是盛方乾工作的地方——嘉晋山殡仪馆。
他们的车停在停车场里，前面是一栋五六层的大楼，旁边还有一栋三层的矮楼，后面则是连绵翠绿的山坡，上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墓碑。
第一次来到这里，震撼到了叶帆。
现在的殡仪馆与叶帆印象里的阴森灰暗截然不同。
四周绿化很好，即使在冬天也是绿意盎然，山坡上那些安息的灵魂，都被一簇一簇富有生机的绿意簇拥着，日日在这里享受着清风轻拂。
盛方乾从车后座里拿出一条浅灰色围巾，给缩着脖子还四处张望的人围上。
今天气温骤降，天气奇冷。
叶帆的注意力被温暖的围巾拉回来，忍不住将脸埋进围巾里，感叹道：“真舒服啊。”
盛方乾看着他仅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瞅着，有几缕卷发还不听话地从帽子里跑出来，遮住了他的半边眉眼。
叶帆噘嘴吹了吹，试图给吹到旁边去。
盛方乾伸手帮他将头发顺到旁边，说：“走吧，去我办公室里，那里暖和。”
“嗯。”
两人一路朝前面那栋大楼走去。陆陆续续的，碰见了一些上班的同事。
“盛哥，早！”
“早。”
“早，盛哥。”
“早。”
一路上很多人都在盛方乾打招呼，盛方乾虽然一张脸常年看不出表情，但是都一一回应了。
“早啊，盛部长，今天温度又降了，早上可真够冷的。”
走近办公室，盛方乾就看到在专门等在办公室门前，热情给他打招呼的人——后勤部的李明涛。
“早，李叔。进来说吧。”
“诶，好。”
叶帆落在后面，进去之前看见办公室的门牌上写着：殡仪服务部副部长盛方乾。
盛方乾进门就打开了空调，让叶帆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对着空调暖和暖和。
“盛部长，不知道你这儿有客人，我要不一会儿来？”李明涛在一旁道。
“他是我弟，不用在意他。”盛方乾示意李明涛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说话，“你外甥的事情之前听你提过，是大一了吧？准备这两天就过来？”
说话间，盛方乾接过叶帆解下来的围巾，搭在椅背上。
叶帆安安静静听他们说话。
“是，他刚刚大一，今天已经来了，想让盛部长这两天带带他。就是挺不好意思的，他妈妈挺担心他，但是他非要来，就想让您领他看看，这行不是光想想就行的。”
盛方乾靠着办公桌，似笑非笑：“李叔，你这话说得好听，事儿做得不地道。明知道我这儿缺人，还让我帮你把小孩儿吓走。”
被点破来意，李明涛也不在意，笑笑：“盛部长，这不是，没办法了！您不知道，我那外甥和他妈闹得人仰马翻的，打定主意就是要转专业来学殡葬，不转就退学。怎么劝都没用，全家都跟着操心。”
“我也是知道你面冷心热，是个最热心肠的人，你师父总跟我这么夸你，我相信一定能帮帮我，别让那小子真把我姐给气死了。”
“我带带他可以，但是帮不了你。”盛方乾双手交叉，道：“他撑不下来是他的事，要是撑下来了要转去殡葬，你别来怨我，这是个人意愿。”
李明涛有些犹疑不定。
“想好了就把人送过来。你先回去忙吧，李叔。”盛方乾毫不客气的赶人。
“诶，好。我马上把他送过来。”李明涛咬咬牙，还是决定送过来。
叶帆目送李明涛关门离开，转头问：“他不想让他的外甥学殡葬？”
“自己就在这个行业，还嫌晦气。”盛方乾绕过桌子，拿手背贴贴他的脸，满意的发现是暖和的。
叶帆仰头看着，发现这个人好像并不生气。自己的职业被嫌弃，还要帮嫌弃的人劝退想来的人，感觉……有点过分了。
而且是一大早就来添堵。
叶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那双眼睛巴巴地望着，盛方乾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我没感觉，要是生气早气死了，这是常态。葬仪师是殡葬行业的一线，但是发展的时间又短，不受待见可以理解。但不会一直这样。”
“那你可以拒绝吗？”
“可以啊，但是为什么拒绝？”盛方乾反问，“他外甥如果是个苗子，我也高兴，毕竟我这儿常年缺人，一般进了这个专业就算入了行，就可以在我这儿实习了。要是受不了，趁早打消念头也好。”
叶帆眨眨眼，笑：“感觉你是在——”
咚咚咚！叶帆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进来。”盛方乾朝门口喊了一声，又朝叶帆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叶帆低头捧着水杯喝水，假装没看见。算了，还是不说为好。
门口的人探进来半个身子，是个笑眯眯的男生：“盛哥，我刚刚接到个单子，高坠的，估计需要特整，我心里没底。磊姐手上有单子，东哥赶去另一户死者家了。你看？”
“我和你一起去。”
“好嘞，谢谢盛哥，有你在我就踏实了。我先去和殓运那边对接。”说完话就缩了回去。
盛方乾回头看叶帆，正碰上叶帆的眼神，“你想去？”
叶帆点点头。就算不打算再写下去，他还是想去了解了解。
“知道什么是特整吗？就是因为意外导致面部损毁的，有些头骨也损坏了的遗体，就需要我们进行修复。而且时间会很长，连续几个小时。你真想去？”
“如果会打扰你工作，或者不可以进去的话，就算了。”
盛方乾拿上围巾，说：“那就来吧，一个是看，两个人你们说不定还能相互支撑一下。”
叶帆在心底笑笑。他发现盛方乾上班时与下班在家有点不一样。
叶帆跟着盛方乾去后面那栋矮楼——那里是殡仪馆里接收，处理，火化遗体的地方。
路上碰见了送外甥过来的李明涛。
他的外甥叫周浩然，一头乱糟糟的黄发，一双吊梢眼，一边耳朵上带着耳钉，下巴还有道手指长的疤痕，低着头只拿眼珠子看人，一副随时准备找谁不痛快的阴狠样子。
叶帆咂舌，这是一个大学生？感觉更像街头混混。
沉着脸的周浩然被李明涛拎着来到盛方乾面前。李明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两句的模样。
盛方乾没说什么，收下了，带着人连同叶帆一起去了防腐整容间的外面。
盛方乾在立柜里找了两套蓝色的防护服出来，递给身后的两人，“好好穿上，口罩也要带上。”
“遗体要先经过清洗，你们俩在这儿等着，等遗体运过来了再进去。”
叶帆点点头，低头穿防护服。
周浩然还在拎着防护服左翻右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盛方乾帮叶帆把防护服后面的几道绳子系上，道：“我先过去了，别乱跑。有事打电话。”
“我知道了。”
防腐整容间整个宽敞明亮，空间很大，也很空荡，里面停着的几口红色棺材。外面是一条的遗体通道，他们刚才就是从那个通道里走出来的。
周围特别安静，只偶尔经过一两个工作人员。
周浩然折腾半天，才穿好衣服。靠在一旁的墙上，掏出打火机按下，在出火后又松开手熄灭，反反复复。
重复不断地“咔嚓”声，使人心生烦躁。
叶帆朝旁边挪了几步，走到那几口棺材前。不知道这些是空的，还是已经装了遗体。
叶帆在车上查过资料，遗体送到殡仪馆，首先要清洗消毒，之后再整容修复，然后是化妆和穿衣服，最后抬入卫生棺里送去吊唁厅。
“听说这次的遗体需要特整，你这样儿的也敢来？”
叶帆听见这话回头，发现周浩然还在摆弄打火机，但是眼神对着他上下打量，提着嘴角笑得不阴不阳，吊稍眼里满是不屑。
叶帆转过头，没有理会，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周浩然“哼”了一声，安静下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经过初步清洗好的遗体被送了过来。
周浩然突迅速站直，低头整理好口罩衣服，双手握于身前，神情严肃，一点儿不见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
叶帆惊讶看着他川剧变脸似的，但也有样学样，避免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