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医院比黛西想象中还要简陋。
说是医院，其实与皮埃尔杂货店一样——破旧的铺面挂了个还算讲究的诊所招牌。
抱着文森特的壮硕少年十分焦急，冲进诊所后就大喊：“哈维！快出来！文森特受伤了！”
里间的值班医生应该听到了他中气十足的呼喊，‘吱——’玻璃木门从内侧推开。
一位穿着白色长外套，黑色长裤的男人走了出来。
二十七八岁，戴着黑色细框眼镜，皮肤很白，深棕色中短发一丝不苟，瞧上去干练清爽，温雅得体。
“亚历克斯？”他推了下眼镜，瞥见文森特滴落在一尘不染地面上的鲜血，判断出男孩儿伤得不轻，连忙道：“快把他扶进来。”
视线略过一旁的黛西时露出微不可察的惊讶，好像在疑惑这位陌生的小姐是谁。
亚历克斯立刻跟着他进了里间。
黛西担忧男孩儿的伤势也走了进去。
里面设备极为简陋，文森特被放在唯一一张蓝色单人医疗床上。
“快！哈维！赶快给他医治！”亚历克斯焦急催道。他额头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淋上的小雨，还是太过担忧而流的汗。
被唤作哈维的医生躬下腰简单查看伤口，表情严肃，“伤得不轻。”接着回头朝紧张兮兮的亚历克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不过别太担心，大概不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的声音很好听，沉稳清晰，莫名叫人安心。
哈维摆出掉漆的铝制医疗盒，取出酒精和针线，行云流水地为文森特缝合伤口。
若忽略他满手鲜血，还以为是在缝制人形布娃娃。
他的手指又长又直，骨节分明，指甲修理得格外干净整齐。
随着动作，手背上掌骨偶尔突起，因为肤色太白，皮肤下的青蓝色血管也十分明显。
即便没有医用手套，也给人一种不会产生细菌的错觉。
手术室静得只能听到挂钟在响。
黛西知道这个时代手术不讲求什么无菌环境，但她还是向后退了两步，以免自己身上的灰尘之类染到文森特的伤口上。
医疗床旁候着的亚历克斯听见跟鞋踏地的声音，转过头来。以为是黛西害怕看见这些，生硬安慰：“没事别怕，我小时候打球伤得差点断一条胳膊，现在也好好的。你看文森特，连骨头都没露出来。”
说着还拍了两下结实的大臂。
额，谢谢。
黛西垂眸间瞧见他脚边挂着泥水的鞋印，又扫了眼极致整洁的手术室，开口道：“我们先出去等吧。”
亚历克斯没等应话，哈维率先扭过头回道：“也好。”
“亚历克斯，你和这位小姐去外面坐着等吧。”顿了顿又重复了一句：“不要担心。”
黛西恍惚一瞬，这个哈维医生明明是在对亚历克斯说话，可语气温柔得却总叫她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
黛西暗讽自己真会脑补，和亚历克斯出了里间。
-
外间也有一扇相同的挂钟。
两人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一时无言。
黛西在无声与系统对话。
“怎么回事？你真的没骗我？这里真是游戏世界？”
系统：[是的。]
黛西惊：“我哪有能力在这种旧时代生存，我要是死了怎么办，可以直接回到现实吗？”
系统：[玩家死亡可读档重来，无法直接返回现实世界。]
黛西挺直的背脊塌下，失落长叹。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没关系，真的又如何，就当做一场长长的梦。总不可能真回不去了。
似乎她的叹息给身旁的人寻到了交谈的由头，亚历克斯看着她，咧唇笑着打招呼：“文森特会没事的。我叫亚历克斯。你是文森特的什么人？以前没见过你呢。”
黛西闻声抬起头。
两人现下距离很近。
他的一双棕色眸子明亮有神，牙齿洁白整齐，麦色皮肤十分紧致，或许是常年运动的好习惯，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
身上带着很感染人的青春气息。
神经大条头脑简单的体育生男高——这是黛西的第一印象。
新手任务要求和他建立友谊，应该不难吧。
想罢，黛西大方明媚笑笑，“我叫黛西，是新搬来的租户，我家就在皮埃尔杂货店附近。”
“新来的租户？”亚历克斯讶异重复一遍，他的目光扫过黛西精致的珍珠耳环和面料高级的裙子，“可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
黛西又拿出应对皮埃尔的借口，说完问道：“你也住在这附近吗？”
亚历克斯点头：“总之不算远。”
黛西：“奥对，还没感谢你。今天如果没有你帮忙，文森特的血流干了我还没赶到这里。”
亚历克斯对黛西的感谢很受用，挠挠头说：“嘿嘿，说来也巧。我今天是出门帮祖母伊芙琳取毛线的，不过裁缝店没人，我扑了个空后就往回走了，否则也遇不上你和文森特。”
“倒是你，都不认识文森特就愿意帮忙把他送来看医生，你可真善良，黛西！”
他很健谈，七七八八又连说好几句。
黛西一边听一边问系统：“怎么算达到两颗心，有提示吗？”
系统：[玩家等级过低，无法随时查看目标好感值。]
系统：[目前确认任务是否完成的方式有两个。]
系统：[1.任务时间截止后，系统自动结算。]
系统：[2.玩家主观认为任务已经完成，主动确认。]
黛西立刻回：“那我一天确认个十次八次的不就行了。”
系统：[每次任务只有一次主动结算机会，确认失败视为任务失败。]
黛西：“#￥%，&@”
系统：[检测到不良对话，已屏蔽。]
……
这也太憋屈了！！该死！谁给她整游戏里来了！
黛西心情一般，回应亚历克斯也有一搭没一搭，不算太热情。
但亚历克斯貌似完全没感受到黛西的心不在焉，自顾自又说了一大堆。还担心娇贵的首都小姐被血腥吓得晚上做噩梦，讲了两个相当干瘪的笑话。
他这缺心眼的样子倒是让黛西心里轻松不少。
第一个任务对象是这样的，也算新手福利了吧！
“黛西，我住在后面的煤灰街，离你住的那条巷子不到两百英尺。”
“有时间的话……”他抿唇吸了口气，又露出皓白的牙齿笑着问：“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在这边转转，帮你介绍一下。否则我担心你一个女孩儿出门不安全。”
前面说起来还带些羞意，说到后面眉头又靠近眉间，语气认真。像是真的怕黛西在这边出事。
“你是首都来的，还不知道祖祖城治安有多差。”
到底有多危险？到现在已经两个人这样对她说了。
于是问：“这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谈到治安问题，亚历克斯也沉声缓语道：“祖祖城挨着波罗海，每年都有海盗进城抢劫。治安官和工厂主、银行家勾结，只顾着捞油水，甚至海盗来了还会摆席宴请。”
“时间久了，城内治安就混乱不堪，小偷和抢劫犯比街边擦皮鞋的流浪儿还要多。”
“真羡慕你可以出生在首都。等将来我成了职业运动员，就能去首都的球队打比赛了！我会让乔治和伊芙琳为我骄傲的！”
“对了，说到去首都，没准我们以后还能在首都叙旧呢！”
亚历克斯谈到梦想语调都抬高两分，眼睛亮晶晶的，雨水从湿发滴落滑过结实的胳膊，被他抓痒似的随便擦掉。
好像完全不忧虑，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穷小子该如何去到首都、成为职业球员，爬进更上一层的阶级里去。
如此鲜活的生命力，如此单纯且珍贵的勇气，让黛西生出几分与他成为朋友的真心。
“你的梦想会实现的。祝福你，亚历克斯。”
“真的吗？！”听到黛西的简单回应，亚历克斯竟显得分外激动。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鼓励的话。我太开心了，黛西，真感谢！”
“他们都只会说我是白日做梦，不如省省力气去码头搬煤多赚钱。可我有在好好工作，我赚的钱够自己支出，没有给乔治和伊芙琳添麻烦！”
说着说着还有点委屈，瘪嘴时左边脸颊挤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虽然身材高壮健硕，却多出些稚嫩气。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还没彻底长大的天真少年。
黛西被他逗得掩嘴笑了两声，“你真可爱，亚历克斯。”
“什么？可……可爱？”亚历克斯眼睛眨巴两下，健康的麦色皮肤透出绯红，声音总算没有方才洪亮，嘟嘟囔囔的：“这种话也没人说过呢。”
他视线移开，给自己鼓了鼓气，问：“那，明天，要不要一起，”
“吱——”
手术室木门再次被推开。
哈维的手已经认真清洗过，水还没干透。手术很快，不过十几分钟，但缝伤口是个技术活，也很累人。他揉捏着微微发酸的手腕，手指很长完全可以把手腕包住。
在两人看向他时，柔声说：“没事了。只要这两天文森特不发高烧，就与他平时捉蝴蝶摔倒受伤没什么区别。”
他走到两人面前。对亚历克斯交代道：“你待会儿去通知一下山姆过来接他。”
然后扭过头，目光落在黛西脸上两秒，在黛西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时，他却用食指隔空指了指他自己的脸颊。
黛西挑眉，“嗯？”
哈维浅浅一笑，因为太过温柔，丝毫不显得冒犯。
“头发乱了。”
！
事情来得突然，黛西这才想起下雨时粘在脸上的那缕头发还没来得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