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家仆抬着，在众人或惋惜或暗幸的目光中，离开了丹殊峡。
灵幕的宽度足够几十人同时穿过，对于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从上前试穿到失望而归也不过几分钟时间，几乎不会吸引他人围观的目光。
但总有些特殊之人，会引起围观者的议论。比如方才那位剽悍男人，再比如眼前这个弱质文人。
他看起来少说也有古稀之年，身形消瘦，面容枯槁，颧骨突出，背微微佝偻。身着一件洗的发皱的青布长衫，袖口处磨的起了毛边。
他的朴素穿着并非贫寒所致。
数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簇拥在他身旁，想来应是他的弟子门生，而他本人更像是恪守清贫的迂腐儒生。
年轻的书生们虽未亲力搀扶老者，但都小心谨慎的侍伴左右，生怕老人受一点儿伤。
“咳咳！你们不用管我。”老人不服输般的摆摆手，但下一刻却因腿脚不稳，差点儿跪在地上，还是其中一人眼疾手快，才将他扶稳。
“师父，请走这边，当心脚下……”
在几人的搀扶下，老人如愿来到灵幕前，呼吸在此刻更加沉重，枯木般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虽然他根本看不到幕后。
抬起指节分明的手，颤颤巍巍地覆于其上。
“啪！”
极其细微的一声轻响，如震天巨雷般，彻底击碎了老人的最后一抹神智。
“师父！师父！！”
老人倒在灵幕前，片刻间没了呼吸，撒手人寰。
他有着怎样的人生？波澜壮阔还是平淡如水？玉星不得而知，只是此时此刻，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一把年纪还来选拔，何必呢？就算过了又能怎样，身子骨还经得起折腾吗？”路人之间悄悄议论。
“就是，弄得晚年不得安生。”
“我看他就是老而不忿，贪图长生。”
“说得跟你不贪图似的……”
“我才不……”
老人遗体被弟子带走，后面的人紧赶着上前，前仆后继。
巫伽山，啊不，只能说丹殊峡，未留下他任何痕迹，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接下来轮到玉星前面那波人。
与她斗嘴吵架的女人正在其中。
“这种人肯定过不了。”她打心底里阴暗地想：以她的脾性，说不定还会再闹出笑话来，有好戏看了。
就在她打定主意，等着旁观一场小丑表演时，峡中顷刻间一片哗然。
那名女子，竟然通过了灵幕。
她像个炫耀玩具的顽童，不断的穿行于灵幕两边，一次一次向外面的凡人展现自己的傲人天赋。
眼光不经意间扫过玉星的马车。
女人笑的更加肆无忌惮，下一秒，便朝她的方向趾高气扬地走来，目空一切。哪怕是之前争吵的赢家，现在仍然要上前挫败玉星的锐气，不留一丝余地。
“恭喜，巫伽山人。”玉星先下手为强，率先一招装傻充愣，让对方无从入手。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能连恭喜都要反驳吧。
“哼！本山人今天高兴，不再计较你之前的僭越之举，不过嘛……”
玉星眉头一皱，感觉不太对劲。
右手随即覆上宝葫芦，亓贞也默契地缠绕住她的手臂，瞬时间剑拔弩张。
周边的人似乎也嗅到了火药味。
为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大老远的围过来凑热闹。
“不过什么？”玉星反问。
“不过……等我以后修为渐长，会对你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女人言辞虽不算激烈，但却明晃晃地表达着恶意，盛气凌人。
这是打算恐吓她。
想让她后半辈子都在恐慌中度过？
可玉星不会随她的意。
“我不明白，您已入巫伽山门，皆大欢喜的事，为何要为难我们这些凡人？”
之前的争吵中，那女人喜欢以点带面，偷换概念。
现在玉星也用和她差不多的方式反击。
她说要报复回来，玉星就污蔑她以后会报复所有凡人，把事闹大。
一听说她要对凡人动手，周围百姓便不乐意了，巫伽山乃灵修名门，怎能出现此等魔种弟子？
“灵修山人怎么能跟凡人一般见识？那她跟魔头有什么区别！”
“就是！”
“太可怕了，万一她以后也对我们动手怎么办？”
“我们区区凡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
“就算我们侥幸逃过一劫，那我们的后人呢？后人的后人呢？总有一代人是逃不掉的。”
“对啊！”
“巫伽山怎么能收这种人？”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甚至都开始对那女人进行人身攻击了。
“哼！希望巫伽山掌门早日清理门户，这种祸害简直不配为人！”
“对，肯定有一心为民的好药师，总有一天，她会被彻底铲除。”
“真希望她早点儿死……”
这些话无一例外也进了她的耳朵。
她的年龄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心性未经磨炼，对百姓们的流言蜚语，也束手无策。
哪怕她再三解释说自己只报复特定的人，不会殃及无辜，但仍无法服众。
因为手无寸铁的凡人想的是：万一有一天我也莫名其妙被报复了怎么办？我们有的选吗？
于是乎，她只得铩羽而归，灰溜溜地躲进灵幕，再也不敢出来。寄希望于人群没有记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忘了这茬儿小事。
“啧，思想单纯的小孩儿。”玉星默默嘲讽，对付她还是太容易了，没点挑战性。
轮到玉星和崔子枫这波人。
“子枫，你先去吧。”她率先开口。
“啊？玉姑娘还是你先去吧，我……我有点儿紧张。”
其实玉星也很紧张，所以才让他先。
看出端倪的亓贞，覆上她耳边轻声安慰：“心若止水，万事皆安。”
正确的废话，道理谁不懂。
关键怎么克服心理因素。
从亓贞嘴里是得不到答案了，它自己都还为自由所困呢。
深呼吸，调整好心态。
玉星学着别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接触灵幕。
客观来说，她知道这场选拔是纯粹的天赋概率。与人的品质德行无关，毕竟那个女人都能进去。
但另一方面，她又十分侥幸地认为，自己这辈子遵纪守法，没做过坏事，要是连那个女人都不如，岂不是天道不公？
所以她既想知道答案，又很害怕得到答案，前后为难。
“玉姑娘！你成功了！”
正当她思绪飘飞的时候，崔子枫激动到颤抖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此刻，她看到自己整只右手，都处在灵幕后面，随着动作继续深入，胳膊、肩膀皆没入其中。
虽然她一开始只是想报亓贞救命之恩，但不得不说，当真正成为人群中的极少数有天赋者时，所产生的自豪感是无以言表的。
谁不希望自己是这万中无一的幸运儿，逆天改命，重塑人生？
“玉姑娘，愣着干嘛，快进去啊。那可是你心心念念的巫伽山。可别……”
在崔子枫的提醒下，她径直穿过灵幕。从此开始，她得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即将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道路。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她茫然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第二百三十四位！”一个声音从高出传来。
她抬头看过去，虽然才半晌午，但对着太阳，光线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所以看不到上面的景象。
那女人进入的时候，她在外面没有听到报数声，说明灵幕不光屏蔽视线，同样也是隔绝声音。
“山人这边请。”
一位中年模样的妇人，上前为她引路。
出了丹殊峡，似乎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达巫伽山。
目之所及处，一座巍峨险峻的高山直插云中。
山脚下林木茂盛，一片古式房屋依山而建，层叠交织，错落有致。青瓦白墙，掩映在苍翠的林木之间，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卷。房屋顺着山势蜿蜒而上，高低起伏，仿佛与山峦融为一体。
目光顺着开凿出的山路往上移，山腰处因为地势险峻，所以房屋修建的比较小，排列也更加紧密，像是一个个复制粘贴出来的蜂房。如果不是有花草植被作修饰，打眼望过去，估计密恐都要犯了。
山顶完全隐没在云海中，仅在被风吹过的间隙，能窥得一丝真容。
“你是？”玉星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是谁？巫伽山的学姐？
在这个世界应该叫师姐吧？
“选拔时期，我是这儿的引路人。”
“那不选拔的时候呢？”
“哈哈，山人有所不知，巫伽山会雇佣我们这些凡人来当杂工，处理不重要的琐碎之事。”
原来如此，玉星松了口气，她误以为这妇人也是巫伽第子，只不过刚入门处在底层……
还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和她一样。
虽然她并不排斥劳动，但都有灵修天赋成为药师了，还做这种低价值的工作，那她不白参加选拔了吗！
“嗯……先等等。”玉星回身望去，发现崔子枫仍未出现，原因不言而喻。
他先后参加了医者和药师的选拔，结果都没能通过，对他的打击应该挺大。
“我需要些时间与友人道别。”她对那妇人说道。
“当然可以。”妇人先是同意了她的请求，接着又对她说：“其实巫伽山在非选拔时期，是欢迎凡人进入的，所以你大可不必心急。”
“真的？”
清修之地，一般不都是无关人等谢绝入内吗？这里怎么还主动接纳凡人？
“只是不能上山而已，但可以在山脚下求医问药。掌门在此处设立多个医馆、丹药铺，还聘请医修宗门弟子前来入诊。每天都有四方而来之人入山求药。”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