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利用午休的时间知道了蜂乐回的身高、必杀技、家庭成员、喜欢和讨厌的东西、日常爱做的事情……他居然毫不介意地向我敞开了自己，虽然经常说着说着就跑偏，但基本回答了我的所有问题。
这些问题很多都是明知故问，他的回答跟恶魔提供的资料相差不大，只是从真人口中说出更多了几分发散和不确定因素。
而他对我的了解目前还停留在我的名字和转校生的身份。
以及我要以他为主角拍一部纪录片。
既然这话都放出来了，那我就需要按这个目标去做准备。必然要我足够认真，才能把卷进来的人变得跟我一样认真，或者是比我还认真，两个人共同为实现一个非常规的目标而努力，这是最快的圈地为营拉近距离的方式，只有足够真实的东西才能触及内心。
不管我到底谈不谈这恋爱——那反正是恶魔的说辞，鬼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要找到产生内心间隙的原因再填补，那一定需要深入到会伤害别人的了解。
蜂乐回是个乐天派，我再次确认了这一点。他乐观到了一种我难以想象的程度，明显更适合直来直往的社交方式，我干脆直接问他的烦心事是什么。蜂乐回想了半天，说可能就是没有烦恼吧。
我：“…………”
但是蜂乐回又努力地想了想：“也许……还有一点。我的身边有一个谁也看不见的怪物，祂会在踢球的时候跟我共同起舞，但是谁也没能意识到祂的存在。”
这点是资料上没有说的。我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就是突破点，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怪物朋友？”
蜂乐回摇头：“怪物就是怪物、朋友就是朋友。这是两件事呀。”
我迅速打蛇上棍：“那我现在是你的朋友吧？”
黑发男高笑得眉眼弯弯，高高兴兴地嗯了一声。明明套近乎的人是我，我却在此时真的又产生了一点负罪感，但现在扣一给佛祖敲木鱼都没用了，都跟恶魔狼狈为奸了我还指望什么功德指数，没扣成负数都只是为了过审。我狠狠地唾弃自己。
蜂乐回：“你相信我说的怪物么？”
我：“世界上不会有比我更懂这种感觉的人了。”
同样无法被任何人看到的恶魔在旁边跟个坏掉的闹钟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地叫个不停，神大人！太厉害了！第二天就成为了亲友！神大人！神大人！
吗的，好丢脸。我都怕祂在旁边开始打call了，好他吗脚趾扣地，我的素质所有人有目共睹，祂难道不知道观棋不语么？
蜂乐回浑然不觉地穿过恶魔——那团凝聚的黑色的雾气被撞散，又重新合拢，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是从没有停下过。他微微倾身，用手指拨弄夹在他衣领上的麦克风收声设备：“我以后都要带着这个东西了么？我还以为你会拿出相机来拍呢。”
事实上我真的带了。
现在只是在普通的收集素材而已，一个小时的素材收集有可能只有一分钟的内容能够利用，但这种素材的积累是必不可少的。我摇摇头，狡猾地把“我和你”的称谓改为了“我们”，也改掉了称谓：“我们现在还在做预备工作，回。我需要足够了解你和你的生活才能进行下一步，怎么去拍摄你的故事，怎么反映出你的困惑和乐观，怎么让素不相识的人也能通过影片跟你感同身受。我有预感那会像一场洪流席卷……在我与你相遇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了。”
“我需要为你写无数篇人物小传，了解你就像我了解我自己，又什么都不说地把感受和判断的权利交给观众。你的故事会变成你和我的故事，也会变成更多人的故事。我要做的就是这些。你愿意么？”
蜂乐回静静地看着我，语气有些梦幻和迷茫：“……像是……你要成为我的传记作家。我么？”
我：“嗯。一定是你，只能是你。”
真诚的感情也需要绝对的倾向。同伴与选择，这是你想要的，对吧？蜂乐回。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知道自己正确地抓住了关键点。啊，正确。久违的轻松感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就像是清晨迷蒙的雾气轻盈而湿润。
在这种轻飘飘的情感中，我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扬了扬下巴向他承诺道：“蜂乐回，你就是被我记录的唯一主角。做好准备了么？”
他笑眯眯地向我敬礼：“是的！船长！”
……船长？什么船长？我表情卡顿了一下，按照我自身的行事逻辑，我不会去追问一些不重要的我又没听懂的东西，但是与蜂乐回相处的“我”需要的是直率、好奇心和一点点的疯狂，所以我问：“你看过《死亡诗社》？”
蜂乐回：“我看过《死亡圣器》。”
我：“……那是哈利波特吧。”
我俩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几句，最后蜂乐荒腔走板地给我唱了一段，这个谜才终于被侦破——他说的船长是海绵宝宝的那个船长。
迄今为止，蜂乐回已经叫过我导演、作家和船长，唯独跳过了姓名，鉴于我自己为了拉近距离也选择直呼其名，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这孩子真擅长于捧场，哪怕我心知肚明一切都是我的编造，也因他上扬的语调感觉自己真的要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蜂乐回：“我想叫你小时羽。”
我推了推镜框说可以的。此刻他就算叫我心肝小宝贝我都能面不改色地应下来，也不是没有乙游男主这样叫过，更何况他叫的也不是我的本名秦时羽，恶魔帮我入乡随俗地改了个当地风格的名字，在户籍和自我介绍的时候我都自称叫做鸣濑时羽。所以他此刻的昵称发音是Takiha chan。
亲昵得有点陌生。
回收完录音设备又约好今天放学后去参观蜂乐回的社团生活，我借口去图书馆借书，路上顺便拜托恶魔把录好的音频导入MP3，单只耳机塞进耳朵里开启循环播放模式，我翻开了笔记本。
恶魔：“……神大人，你在做什么？”
我：“嘘。我在分析。”
我选择的路线并没有错。经过这半天的旁敲侧击以及跟正主的对话，我基本已经能够确认蜂乐回会被游魂钻空子的点在哪了——他太孤独了，这种孤独并不是环境中的相对概念，而是心灵状态的隔阂，没人孤立他也没人试着靠近他，反过来说他也没试着靠近过别人。抛出事件晋升为朋友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他先前为什么会没有朋友？
蜂乐回虽然说话直接得像是个老练的刽子手，但也不是没人吃这套，在高中生当中，特立独行也是受欢迎的元素之一。当然太特立独行就面临着被霸凌了。目前来看他还没走到这一步。他还是运动社团的！那不是一起上个厕所就能简单地勾搭到一起了么！
我还不知道造成这份隔阂的原因所在，需要更多的信息。不过按照一般套路来说，可能是原生家庭或者是往事阴影。阳角背后的细腻灰暗面，这也是游戏策划者爱玩的套路。
反套路也是套路的一种。蜂乐回说话的风格虽然出乎意料，但是以他大不了说着说着就从这里跳下去的最坏心理准备来应对，只要他没那么干我就一点也不会大惊失色——哈哈。毕竟他又不是我，说一二三跳就跳。
恶魔：“神大人，都说了不是游戏啦，你这样好像一个宅女……”
不适合温水煮青蛙。我需要人为制造一些非日常事情，但他的直觉也是很猛的拦路虎，不能由我一手策划，呵呵呵呵……恶魔就是这个时候该派上用场。
我：“我需要你当一回多比。”
恶魔兴高采烈：“Dobby is free！！！……咦。神大人，你为什么会是这种眼神。”
我：“你比我看上去更像一个宅。”
祂接梗的速度也太快了。码的。派offer的时候能够迟到十年，上网的时候就领先十年了，祂平时不上班只摸鱼的么？
鉴于先前恶魔靠谱和脱线的时间几乎是对半分，我不太能够确定任其自由发挥会是什么样个结果，所以不厌其烦地掰碎了跟祂讲突发事件的重要性，要看似温和无害但对心灵产生暴击，戏剧化的、短时间内的吊桥效应或者是增进了解的协力型情节。
你懂么？我问。
恶魔信心满满地说我超懂！
我笑了两声，心想但愿如此。既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露馅的几率降低了就行。
……………几个小时后，我恨不得扇恶魔一巴掌。还是放心得太早了，祂懂什么懂！
蜂乐回很努力地撑住，但狭小的杂物间和堆积的各种东西将两人的距离压缩到了极致。他一边手肘抵住墙壁，一边手掌撑着我的前臂，指节用力得陷进了肉里，我吃痛地哼了一声，黑发少年低声说着对不起试图找到另一个支撑点，我也压低声音跟他说别动了。
因为跌进来的姿势太离奇，他的腿正好卡在我两腿之间，膝盖骨抵住腿肉硌得慌，稍微动弹就像是在给彼此上刑一样。
在这种距离下我能够清晰地看见蜂乐回金棕色的眼睛和短短的睫毛，以及感受到他湿润急促的呼吸，运动后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能把人烤焦的热量，我甚至能闻到一点汗水的味道。他忽闪忽闪眼睛，同样在这极近距离下看我，张了张嘴说你镜片好厚呀。感觉你一定看了好多书。
好健康的关注点。
尤其在我跟他被迫关进杂物间，薄薄的一层门背后是一群在更衣室撒欢的男高们的背景下。
我冷静地说你想谋杀我的话，不用做什么。摘掉我的眼镜让我自己过马路就可以了。
那我现在摘掉你的眼镜的话，你还能看得清我么？蜂乐回好奇地接着问——他好奇心作用在这种地方有个屁用啊！
我只是近视，不是瞎。制造突发事件本质是为了创造浪漫情节，现在的对话和处境跟浪漫没有半毛钱关系，一旦东窗事发，只会有社会性死亡和上刑死亡的两种死法。我深吸了一口气，虚弱地说，拜托了，别干这种事。
蜂乐回愣了一下：“……啊、诶。嗯……我不是故意的……”
他有点无措地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示意没关系，他当然不是故意的。真正故意的坏东西近在咫尺，好吧我也算半个……而恶魔一半在门里一半在门外，晃晃荡荡kyakya地叫个不停，呀！！！神大人我做得不错吧！
让正常参观的我和蜂乐一前一后凭空被空气绊倒跌入杂物间，又被倒下的拖把和标志筒抵住门把手以至于无法迅速脱身，随后鬼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巧进入了一群猴急着洗澡的社团成员。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恶魔。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