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开之时,四方神明将云上之境称为云境,云层之下的陆地称为人间,人间有一座直通云境的神山,称作浮玉山,日月在此升落,从此形成了天地秩序。
后来,人间有了人族,一些深山幽谷中孕育了妖族,人或妖死后会进入轮回,在无常街遛上十几趟,渡忘川水,踏奈何桥,轮回转世千年,直至魂魄彻底消散于天地。
不同于人妖冥,神魔不入轮回,寿元却将近万年,仙逝后会归于三界,永不复生。
而上古神中最强的几位,乃四方神明,居云境重华殿的云帝大人,浮玉山东侧扶日殿中的日神,浮玉山西侧璧月宫中的月仙,以及四方神明中最不惜喧闹,隐居于妖境的慕颜神尊。
经过千年万年,各族逐渐繁盛,人族进入封建时代,以虚无缥缈的神明为信仰,在庙中祈求各神明降下福祉。
而在人间和云境之外,还有冥界和魔域,魔由神生,第一代魔乃是堕仙毁道之人聚在一起形成的。而冥界超脱于世俗之外,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冥界的一部分,可以说,冥界就是鬼魂的人间。
这日,无常街上的鬼市大开,血色染了鬼市上方的天,空气中可闻到刺鼻的血腥气,甚至某些被凡亲遗忘的鬼魂会在各个角落突然冲出吓人。传说中鬼市的百鬼夜行是一大盛况,其中鱼龙混杂,千人千面,即便是神明降临到此处,也不会有人注意。
“这里,有地住有饭吃有小鬼玩,可是绝佳的度假胜地,不比浮玉山那清心寡欲的地方强多了,我要在这住上它三辈子!再也不回去了!”红衣少女好奇地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对上摊贩老板不是很友善的目光,才收回乱动的手,回瞪了老板一眼。
“应星,我们已经出来三日了,云境上便已过了三个时辰,擅离职守这么长时间,三姐姐一定会发现的。”
应星撅起了嘴,“好姐姐,三姐姐那么宠我,不会有事的,若是今日实在点背被抓回去,我一定一己承担,绝不拖累镜兰姐姐。”
饶是这般乖戾的语气,做着云境那些老神仙口中的大逆不道之事,偏偏还好死不死地冲镜兰挑了挑眉,笑面颜开。
镜兰闻言眼角颤了颤,佯装有愁无处诉的神色—她可是见识过应星这小家伙可有仇必报的场景,眼下自己若非要将她带回,指不定到时候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三妹妹那边又紧逼着,她夹在中间,可算是吃了这二人的大亏。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镜兰垂下眉,面露难色,却也没再阻止。
一旁从小被宠到大的骄矜女可没想这么多,既过了镜兰这一关,她此次的下山计划便成功了一半,只要是莹魄还没追过来,她便能在这鬼市玩个够。
为了让镜兰放宽心,她还是主动牵起了镜兰的手,还没等镜兰缓过神来,便冲着卖冥髓珠饰物的摊贩奔去。
镜兰也怕她到处乱跑,顺势握紧了手,不再推拒,唯恐一转眼人又不知道跑去了哪个犄角旮旯。
她对那些冥界的小玩意无意,却喜欢看周边小鬼戏弄人的把戏,一时间被吸了睛,看腻了回过神来,应星早已戴了那手串,拉着她走出了一段距离。
原本在这无常街的前段行走还未觉,行至中段才发觉这隐约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但让她不明的是…这气味…就好像一直绕着身边打转一样!
镜兰猛的一回神,便看到被自己牵着的应星不知何时全身开始泛红气,血顺着手腕滴到她的手背,引起一阵颤栗,她现在才发现,那手腕上的冥髓珠不知何时换成了灵珠,上面还刻着名字。血滴到了她的裙摆,惊得镜兰连忙放开了手。
而对方裙摆已经被染红了大半,反应迟钝的鬼魂浑然未觉自己的画皮术已然失效,见镜兰放开手还露出委屈地神情。
“好姐姐,怎么不继续牵着了。”一开口,血腥味四溢,声音嘶哑若锦帛撕裂,好好的脸蛋变成了骷髅头,哪里还有半分应星的影子。
这下,镜兰就算再愚钝也明白了。
到底是云帝亲封的碧华仙子,盈月司的司月,制服一个小小鬼魂还是手到擒来,鬼魂挣扎不过一瞬,便被施术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做出求饶的神色。
镜兰见状解了一半术法,让鬼魂得以发声,她俯身,敛下神色,压迫感直击小鬼魂的内心深处,念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宜暴露身份,她传声给小鬼魂道:“说,应星在哪?”
小鬼魂不敢再藏掖着,解释像吐苦水一般倾泻而出,“仙女饶命!仙女饶命!方才小生路过,那位姑娘忽然对小生施了画皮术,还给小生传音威胁小生千万不能被仙女您发现…可小生压根不认识这位姑娘…仙女饶命…饶命啊仙女!”
镜兰叹息,她闻言便知,这的确是应星的把戏,便没有再为难小鬼魂,闭上眼默默用仙术探着应星的气息。而小鬼魂还在一旁不停的求饶,吵得很,镜兰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鬼魂自觉的闭了嘴。
“画皮术失效,那姑娘应当是走远了…仙女再不追怕是?”小鬼魂讨好的望着镜兰,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眼角的红光火苗一般向外蔓延,他渡忘川的时间快到了,不能再耽搁下去,若是再不放开他的话…他可就要硬碰硬了。
镜兰探出了一丝仙气,心里大致有了方向,不愿再与小鬼魂纠缠,起身便转过身离去,随手解了他的法术。
待到全身酸痛的小鬼魂站起身,仙女已然走远,眼角的火苗才听话地收回。
应星慢慢悠悠地进了无常街一家客栈,跟掌柜的聊了好大一通人间的情爱画本子,都以为是遇见了此生知己,又是聊情爱之苦又是讲神仙的清心寡欲,谈到心血来潮时,掌柜的不止请了应星一顿饭,还免了一半的住宿钱。
本来需要上缴四块灵石,她为了出行方便只随身带了十几块,一扔就是四块,她哪禁得起这般挥霍,如今只需两块,当真是她赚大发了,于是看着掌柜慈爱的面庞愈发觉得此人比亲爹还亲,坐在四角凳上和掌柜的干了不知道多少杯酒,叫了多少声兄弟后两人才消停。
回到房间后,应星的醉意便被悉数敛去。正想探探小鬼魂有没有完成任务,便发现自己早已失去画皮的踪迹。心里默默骂道,这小鬼魂真不中用,都塞给他一块灵石了,竟还被镜兰发现了不对,这两块灵石怕是要打水漂了,早知道当初就只定个大通铺不定标间了…
容不得半点犹豫,她忍痛割下了对两块灵石的不舍,用隐身术出了店,继续往鬼市深处加快脚步。
她逃,她追,镜兰很快便追到了客栈,面对着大张旗鼓鬼火四起生怕路过之人注意不到的客栈,镜兰心道,这客栈的装点即使放在鬼市也算是个稀罕物,和应星同样的张扬,像是神仙里混了个妖怪,鬼魂里冒了个人头。
待沿着气息进入客栈的一处标间后,镜兰眉头跳了跳,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却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
明明此处仙气较他处更重,应星怎会人不在此,思及此处,她施了个术,瞬时,整个房间都被点亮,火烛摇曳,她一眼便瞥见了桌上的纸条和紧靠在旁边的半壶梅子酒。
半壶。
心神一凛,那纸条便到了手中,字奇小无比,像是用仙术刻上去的,她细细一瞧:
阿姐!展信佳:
小妹我知道阿姐一定在偷偷骂我不省心~但小妹我好不容易出山一趟,当然要玩一些有趣的东西,带着阿姐不方便我施展拳脚,所以就略施小计,让那小鬼魂拖着阿姐啦~
对了,要是三姐姐传音问起来,阿姐可千万不要把小妹供出去,我也知道阿姐最疼我了,所以就别追我了,待我归山,定送阿姐许多有趣的小玩意。
那半壶酒就赠予阿姐借花献佛,三姐姐最抵挡不住梅子酒,当然若是阿姐喜欢也可以自己留着。
还有,我好感动哦,阿姐竟然如此在意我,小妹我还从未见过阿姐这般凶巴巴的样子,好可爱哦,继续保持。
收起纸条和酒,镜兰的眉头已皱在了一起,她竟然忘了…画皮术的施咒者可以看见画皮者看到的画面!
即便是姐姐,镜兰心中也忍不住暴击应星。
待镜兰掐着酒壶的嘴捻着纸条飞出客栈时,应星早已逃到了鬼市深处。
真是胡闹!镜兰心中愤膺不已。应星六千岁,其他这个年纪出身较高的仙男仙女们早已有所成就,应星贪玩也就罢了,还专挑危机重重的地方游玩,就她那半吊子法术,如何能一个人穿鬼市…
即使心中愤懑着急,还没忘了将纸条损毁,将酒壶传回盈月司她的寝殿,身轻如燕方才离开客栈。
飞出十几里,恍然发觉气息已消散不见,镜兰无奈只得落回鬼市。
应星这家伙,何时又学会了隐藏气息。这下她是只能放弃寻人的念头,回到浮玉山搬救兵去了。
她哪能想到,应星在鬼市玩的忘乎所以,还差点和人吵上十几架,叫骂声吵得周边小鬼都直捂耳朵逃窜。
应星无酒不欢,在客栈的时候酒劲便没除净,脱离开了镜兰的掌控自然是要再喝上几壶烈酒,酒气一上来,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姑奶奶就是姑奶奶!
旁边一人撞上来还没来得及言语,就被应星踹了个四脚朝天。
“你谁啊!竟然敢踹我!”那男子望着应星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随后又望着另一个男子眸中满是委屈。
应星酒气上头,提起酒壶便对着那男子翻了个白眼,“弱鸡。”
那男子一听就来了劲,掀起袖子就想干一架,立即被身旁的男人止住,最终只弱弱地说了一句,“人菜还爱喝。”
应星尚不清醒,听见这句话脑子里却警铃大作,像被捏了软肋一般,皱着眉头死盯着男子,不自觉的咬紧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