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思绪，莫冕回到高利亚街38号。家的位置，或者说是师傅的家。从那年冬天开始，莫冕一直寄宿在这里。

    今天家的气味从植物酊剂换成了木质香，罕见的格调。

    家里没人，种种迹象表面屋主人走的很仓促。迈过横倒在地上的旧望远镜，进入师傅的房间。

    木工桌上早已经烧干的圆形烧瓶里正发出烧焦的味道。

    酒精灯还在喷着火焰，烧瓶的内容物时不时劈啪作响，水分蒸干，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了。

    “真是恶趣味，明明走得这么着急，却还有时间传信。”

    家里没有任何有关师傅去哪的信息，看来莫冕只能干等着了。

    祈月人并不以守护城市为己任，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只为了侍奉神明。只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清理掉城市中的亵渎之物的同时也算拯救了瓦赫兰。

    祈月人没有什么战斗天赋，处理超凡事件更多是靠先知先觉以及听天由命。而教会有自己的骑士团，他们是经过赐福的神秘学家，那才是瓦赫兰真正的守护者。

    莫冕没有关掉酒精灯。灯芯已经干了，看样子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自己熄灭。

    “要是烧瓶被火烤裂了，没准师傅还能用碎玻璃充当甲骨文来占卜。”

    这算是一点小小的教训，警告师傅的危险行为。

    莫冕回到自己屋，桌案前挂着一副巨大的瓦赫兰地图。瓦赫兰之外的土地原本只有灰色的阴影，在莫冕的杰作下却勾勾画画出了很多不同的区域。

    “西斯特扩张计划”。

    他这样称呼面前的地图。小时候他就开始研究，如果从西斯特区发动暴乱，走哪条街巷可以更快占领整个瓦赫兰，以及实现大一统之后如何将版图伸向整个地球。

    这几年地图更新了不少代，每次拿到新地图，他都会重新起草部署。

    最初的那份“西斯特扩张计划”上，除了家的位置，只有东区、皇后区和中心区这三个地块。十多年过去，小莫冕的霸业未成，倒是瓦赫兰自己完成了扩张。

    高利亚街距离天命湖很近，今天可以睡个好觉。

    整个下午，莫冕把时间都花在调和精油上面。自从跟了师傅，他从来不缺材料，床底下放满了没时间提纯的植物原精，甚至还有放了快一年几乎要发霉的迷迭香萃取液。

    看样子95°酒精的保鲜效果的确不如福尔马林。

    这些大部分是他心血来潮买过来的，很多并没有灵性，纯粹是为了浪费师傅的酒精灯而已。

    终于配好几瓶像样的通灵剂和牛排酱汁之后，莫冕沉沉的睡去了。

    梦里他只想着红酒汁和罗勒哪个更适合配西蓝花，对于任务，他通常只是气氛组观众。

    一夜无话。

    天亮了，师傅还是没回来，只好自己去找。

    才开学第二天，莫冕又必须翘课了。他一大早就去了中心区，没找到师傅之前，多查查线索总是好的。

    “完全不去学校的话，不能算翘课，应该算是逃学吗？我毕竟没有连续两天违反同一个校规，老师应该不会注意到。”

    莫冕得意的走在街上，他没有注意的是，刚出门不久，灯架上原本早已冷却的圆形烧瓶应声碎裂，植物黢黑的汁液在瓶身上形成了邪灵的语言。

    如果胡冠还在，应该可以辨认出那邪恶符号所写的是“第四环”。

    这里最多的公用建筑是消防局，瓦赫兰的中心区不容闪失。

    空气还算得上清新，超越时代的科技让一切显得那么光鲜。或许腐烂的种子已经在干净的皮肤下悄然滋生。但至少现在，人们还能看到充满梦想和活力的城市。

    和那些反对者所预料的不同，即使中心区是外来人口第二多的城区，这里既没有滋生犯罪，也没有混乱的废土风格，目之所及都是干净整洁的街道和井然有序的交通系统。

    比西斯特区更繁华。

    路上，莫冕不知因何而起买了两份玉子烧，可惜并不如记忆里那样好吃。鸡蛋的味道太突出了，火候有点过头。

    来到天命湖公园，这里有着瓦赫兰唯一的一片天然水域。

    凭感觉，全凭感觉，经过了一上午的搜索，他终于看见了师傅的背影。

    玉子烧已经被太阳烤的塌吧，莫冕只好在见到师傅之前把它投喂给了垃圾桶。

    “走吧，任务地点是湖边。”

    胡冠气色如常，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临近中午，看样子午饭计划也要搁置了。

    莫冕从来不知道师傅的安排是什么，他只负责按师傅说的去做，这从来不需要有什么怀疑，师傅永远会给出最合适的选择。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莫冕的工作是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待命。现在已经是秋天，经过了三个月残酷的自然选择，湖岸正有一大群蚊子准备列队行军。

    它们是夏天活下来的老兵，各个都身经百战蓄势待发。莫冕只要坐着不动就行了，蚊子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师傅坐在不远处的亭子上，没错，是亭子的屋顶上。祈月人总是需要不引人注目，师傅很好的完成了隐蔽自己的任务。

    胡冠手里正拿着长长的鱼竿，虽然这里离湖面不远，但想必把线甩到水里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这难不倒师傅，钓地球他可最擅长了。漂相很稳，算是个好兆头。

    鱼钩就悬停在莫冕眼前不到一米，飘飘悠悠的，让人有一种想嘬上去的冲动。

    看着师傅对水泥地独钓千古，又看着眼前摇摇晃晃逆时针打转的鱼钩，莫冕本来想去咬，毕竟这样显得可爱一点，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用手，谁知道师傅会不会用力提线。

    他拽了拽，鱼钩并没有反应，又拽了拽，还是没反应。

    看来这是一位沉得住气的老钓友，不会被涮饵行为影响判断。

    “你可看清这钓杆的卦象了？”身后传来师傅的声音，冷不丁吓了莫冕一跳。

    “看到了，是‘愿者上钩’。”

    “胡扯！鱼钩逆时针转，鱼漂轻微震颤。是凶兆，今天恐怕会有点危险。”

    “师傅居然用鱼竿充当灵摆，好无趣的创意。”师傅是习惯于危言耸听的，莫冕没想放在心上。

    胡冠没再说话，鱼钩也停止了摆动。

    这时，左边的差路上跑过去几个短袖短裤的小男孩。他们抱着足球，看起来像是太平洋东海岸的混血，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汗臭味。

    他们刚跑过路口，又忽然掉头往莫冕这边跑过来，神色十分惊慌，似乎是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些人经常出没在中心区，一度被莫冕以为是攒了钱从东区过来旅游的。

    中心区地价很高，办公楼并不密集，反之是绿化做的很好。这些东海岸混血通常完美融合了两个民族最糟糕的基因：瘦小的身材让人觉得像是东区难民，多动的生活习惯让他们浑身被蚊虫和体味包裹。

    “怪不得湖边那群蚊子进化的这么快，原来是有这群小孩来养蛊。”

    莫冕嫌弃的转过头。

    右侧也传来动静，一群退休年纪的大爷大妈跌跌撞撞地也往这边跑过来。他们是天命湖公园的常客。

    似乎出了状况，莫冕左右张望，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队人越来越近，奈何是拨浪鼓也无法兼顾两边的视野。

    还是右边的队伍赢得了木头人游戏，人群似乎是在逃跑。他也不敢拉住大爷，只好尽力往他们身后看。

    在他们身后，莫冕依稀看见一对橘黄色制服的年轻人。

    是消防员。

    这里没有出现火情的迹象，瓦赫兰的消防员往往同时担任着医疗和治安的工作。

    祈月人只对灵性嗅觉敏锐，空气中闻不到血腥味，只有左边小孩的汗臭。

    还有就是，在一群壮实的中老年人之间保持站立，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似乎不太对劲，人群开始发出尖叫。

    莫冕从小就是沉默的孩子，他养成了不管遇到什么都会静下来思考的习惯。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冷静。

    这主要是因为每当重大事件降临的时候，他会直接大脑空白，表面看上去就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逃跑队伍后排的不少人被台阶和后面蜂拥而至的人群绊倒，而那些消防员，纷纷扑上了摔倒的人。

    一阵咀嚼和肢体破碎的声音传来，惨叫盖过了尖叫，人群以更快地速度飞奔。

    从未有邪恶的生灵像这般凶残，在光天化日之下于中心区动手。

    他们一定是有组织的行动，真正的幕后策划不在这里。

    “师傅！”

    没有回答。

    “师傅，这些难道是僵尸吗，咱现在是不是该逃跑了？”

    没有回答。

    血腥味浓郁如实质，他依稀从人群中分辨出来一个不属于两队人的身影。

    “是王摩羯，他怎么会在这？”

    保护好同学是很关键的任务，莫冕拼命往前挤，抓住了王摩羯的衣领。

    顺着惯性，他很轻松就把王摩羯扯了出来。是时候撤退了，这里需要交给骑士团处理。

    想到师傅，莫冕转头看去，鱼竿尽头空无一人。果然，站得高视野就是好，他早就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