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将倒地的明暄扶至一旁树下，急匆匆地步入屋内。屋内整洁又清冷，奶奶斜倚在右侧屋的暖塌上，阖着眼，地上些许血渍。
“奶奶！奶奶！”，笙笙跪在塌前轻摇着奶奶的手臂，“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眼泪又扑簌着划过她的脸。
布满褶皱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奶奶缓慢地开口：“笙笙，我没事......你怎么找到这的.......”
“我......我.......说来话长.......我遇见一个少年郎，他愿意帮我寻你......”,笙笙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奶奶掩下讶异，能强行破开此处禁制之人，莫非是.....“那他人呢？要好好谢谢人家。”
笙笙心想若是被奶奶知晓要嫁给鬼，必然会被痛打，不敢直说：“他......破开禁制时昏过去了，在门外的大树下。”
奶奶让笙笙扶起自己，颤颤巍巍地走到那棵楸子树下。少年眉目清隽，直挺的鼻梁带着柔和的弧度，微薄的嘴唇只剩丝丝血色，骨骼鲜明的轮廓增添了几分英气，瘦弱之中更显清冷之姿。
“真是有些......像他......”,奶奶低语，几乎不可听清。
“奶奶？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他叫什么名字?从哪来？”
"他叫明暄......是我在去找何叔路上的荒庙里认识的......”“
两人合力将明暄抬到屋内左边的木床上，奶奶为他搭了脉，竟感觉气若游丝，身子已是极其虚弱，再不续命恐怕就要先见阎王。
“奶奶，伤情怎样？他先前说会昏睡一阵。 ”，笙笙还以为他力气耗竭才短暂昏睡。
奶奶起身在柜子里寻出一个精美的玉盒，“笙笙，他不是昏睡，是快不行了......破除禁制远超他能力，反噬于他......”
“可他是鬼，不可能再死一次啊？”
“鬼？哦......”，奶奶面色一滞，心上敲起了鼓，这小子究竟编造了什么身份来哄骗笙笙。
“这是平清丹，或许对他有用，但是会历经重塑五脏六腑之痛，少有人熬得过来，就会更痛苦的死。他帮助我们良多，你来决定是否服下吧。”奶奶将平清丹递给笙笙，就关了门到院子里歇息。
笙笙看了看躺在床上生机悄然已逝的明暄，仔细回想，他说他是鬼，可是他昨日突然出现在无人的荒庙，能看见十几米外的果树，走路双脚触地，又毁了杀猪套救下自己，破了禁制，现下又快一命呜呼。
“你......不是鬼！？”笙笙幡然醒悟，摇了摇床上的明暄，他还是未转醒，嘴唇更加苍白。
“反正都要死，痛死还有机会。你也别怨我！”笙笙将平清丹塞入他的嘴中，一边泄愤一边骂骂咧咧。
山洞中与世相隔，但好在有阳光和水源。明暄已经服下平清丹三日，仍是留着一丝生气。奶奶给自己煎了些药，却一天比一天气色差。笙笙日日照看两人，消瘦不少。
“奶奶，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山洞的呀？你之前都不让我往这来。”，笙笙在榻前帮奶奶一边揉腿一边好奇。
“我小时候就有这山洞了，那时山洞还是废墟，我贪玩跑到此处。”
“是你修了这小屋吗？”
“和你爷爷一起修的，年少时我们总在这偷偷见面，见这里宽阔僻静，就一点点地修整，搭了屋子。”
笙笙记忆中从未见过爷爷，爷爷像是个遥远陌生的称号，也很少出现在奶奶的话语里。
“奶奶，爷爷？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奶奶眼角泛起光点，沉重的咳嗽充斥着屋内，“他是......好人，无愧于天地......”，
左屋中的明暄突然挣扎起来，浑身簌簌地颤动，双手扼住喉咙，青筋暴起，似乎要掐死自己。笙笙冲过去用力掰他的双手，几乎是一个一个指头地松开了他的手，他才从窒息中放松下来。
“他是在经历重塑之痛。”，奶奶抚了抚笙笙的脑袋。
“那我能如何帮他？”
“因缘皆定，命数在天，无人能替他受。”
往后几日，笙笙守着明暄，寸步不离，见他痛苦之际，手掐得身上片片淤紫，只能用劲掰开他的手，让他掐住自己的手，吃痛也忍着。
笙笙带着一脸憔悴，明暄总是半夜发作，她只得睡在床前，以防他半夜将自己掐死。自己也不知时为了报恩还是作何，心下烦乱。”
奶奶心疼笙笙夜不能寐，睡前担心道：“笙笙，无愧于心就好。”
“可我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让我一定救他，他是救命恩人；一个说他算计我，让他自生自灭。”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奶奶平和地问着。
“我......我在帮他......”，话说出口时，笙笙也有些怔然。
“你看，有些时候心里烦乱，没有答案，自己做了什么也许才是心声。”
笙笙伺候奶奶睡下后，在地铺上放了个矮桌，饮上了酒。这酒是奶奶埋在这的陈年佳酿，酒劲不小，喝了几杯后，笙笙也有些醉意。
她素来爱小酌几杯，这是和奶奶学的，喜欢微醺的醉意，放下自我，恣意洒脱。
在村子里，她和奶奶两人相依，小门小户，村民们起初待他们一般，不过奶奶勤劳能干，又素爱救人行医，后来也越来越受尊重，笙笙也能跟着村里的先生修习，凭着聪明劲算是十里八村的小才女。
现在家园尽毁，奶奶身体日渐衰弱，未来何去何从，还是一个问号，或许一直生活在也不错，至少暂避战争的烟火。
想着想着从前过去未来，笙笙很快便喝完了一壶，略带酿跄地走到明暄床边，“你啊，今日是第十日了，再不醒来，就真成鬼了。”
笙笙的手拂过他白皙的面容，“生得这般俊俏，倒有些似那壁画里的神仙下凡，不知道迷了多少少女的眼。”
“就是”，笙笙的手抚摸过他的胸颈，“你这身子也太单薄了些，敞着怀空空荡荡，还是城里那些招客郎君有意思......”
明暄还是纹丝不动，笙笙转过身靠在床沿上，看着倾泻在地面的缕缕月光发呆。
“你......还去见过招客郎君？”
“嘁......谁还没去过城里，河势城里有一家贺君楼，专做有钱小姐夫人的生意，门口那招客郎君那叫一个俊朗深情.......”，笙笙突然一滞，急忙回头看见明暄用手半撑着起身，“你......醒了......真没死啊......”
明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抬头说：“死不了......笙笙大小姐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世面。”
笙笙将明暄按在床上，“大公子，你还是先养好自己吧，我这可算救你一回了，咱们两清！”
明暄不满，欲起身，“两清？我救你几回了？姑且给你划掉一次”
笙笙使了更大的力将他按下：“我答应你的，不会反悔，有诺必践！先休息吧。闭上眼睡觉！”
“我都睡了几日了，还睡啊……”，明暄嘟囔着，想要起来活动。
“你不睡，我还要睡！闭上眼，假装也得睡！”
看明暄听话闭眼，给他掖好被角，笙笙强撑的精神头终于泄了，晃荡到地铺上，不久安然睡去。
明暄感觉到身体里一股相似但更为强大的力量在修复损耗，前几日一直恍惚迷离，只觉有时身体有如刀割放血，有时又如热油烹肉，更甚感觉冰入骨髓。
现下，似乎只是一股温热的流水，呵护他的内里，带着疑问，他起身轻轻走过笙笙，来到奶奶的榻前，感觉对方并未睡着，试探开口：“老人家”。
“你醒啦……”奶奶面上没有惊讶，仿佛是尽在掌握，伸手让明暄扶着，两人在屋外石凳坐下。
洞口还能见到启明星悬空 ，阳光还未露头。奶奶淡淡开口：“你不是这的人。”
明暄有些吃惊难道被发现了，脸色顿了顿：“我确实不属于这里。”
“小后生，你不该和笙笙有交集，你应回到你的原处去。”
“我......回不去了......”明暄低下头，沉默着。
奶奶加重了语气，带着满满担忧：“哎，我不知晓你为何从那处来这里，你和笙笙纠缠，两人都难以完满。”
“奶奶，我只是需要笙笙帮我解开禁锢，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你可知，她帮你解开禁锢的第一步起，笙笙就注定要付出代价，这世间什么自由都有代价。”
慌张溢满了明暄的眸子，脱口而出：“什么代价？”
“我也不知，逆行倒施之果总有人需要承受。咳咳......就像我们一样......小后生，上回死里逃生，大兴兵伤了我的内腑，时日已无多，笙笙是我最后的亲人，你利用她破除禁锢，我不与你计较，算她救你一程，我死后，也惟愿你护她一世周全。”
明暄不敢相信，握住奶奶的手却发现生气已逝：“我答应您！我发誓，我存于一天便护祝笙一日周全！”
“我不求你待她百般好，让她平安过一生即可，你有你的前路要走。若你有机会重返那处，记得向你爷爷带句话，'春城三月无人还'。”
“好，您认识我爷爷？”
“谈不上认识，曾遇见过。有些凉了，扶我回去吧。”
踏入房门前，奶奶回头望了一眼洞顶倾泻的光。
真好，像你走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