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了了一千字,周灯歌反反复复读了十分种才读完。
【灯灯:
很抱歉,此时此刻,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也真的很抱歉,我就连名字都骗了你。
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才能开心起来,我会说:
黎灯影这个名字是只属于周灯歌的。
我写信没什么技巧,只会流水账,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我已经决定再也不做厨师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是否要自杀的时候,你来了。
其实我早就厌倦面对那些“客人”,戴上面具,面对他们时,我根本就不是我自己。
一开始我根本没想和你搭话,我以为这会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的。
灯灯,我这辈子挺短的,做了十五年饭,就可以说做了大半辈子饭。
你是这大半辈子里,唯一对我发出同桌吃饭邀请的。
他们挑剔,选择,要求。
或者拍照、夸赞、点评。
只有你说:
大叔要不要一起吃?
你的关心明明霸道到不可理喻,可是那天你走之后,我看到被你扔掉的成绩单,突然觉得死掉很久的心脏第一次有了痛感。
我想,我活不下去了,要给这个不知怎么失去了方向的孩子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或许,有人不在乎你,有人只在乎你的成绩。
也有人在乎你,远大于你的成绩。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道歉,我其实比你想的更早知道一些你的病情。
那天,我看着这么痛苦地蹲在墙根的你,突然就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
成千上万的店里,你进了“云停”。
从这里开始我知道,只要你还来吃饭,我就会一直为你做,直到我去世。
你会好好活下去,活得健康,快乐。
在接送你上学的那段时间,我和你们班那个总是缠着你的男生有过一次悄悄的会面。
他想和你表白。
那个时候我还没想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就已经明白地替你拒绝了他。
却又很别扭地,在他问我们的关系时回答了“亲人”二字。
我大多数时候都是无欲无求的,可那时候,我第一次希望自己没有得病,没有比你大这么多年岁。
后来我总是在思考,我死了之后,你该怎么办?
有件事或许你记不清了,我曾经问你这么晚睡觉昨晚干嘛了。
你说你在看书。
就是那个很普通的瞬间,我决定把钱全部留给你,哪怕要强制你接受。
还有之后你告诉我你想学医,更坚定了我这个想法。
相处那么久,我发现你其实并不像外表那样的厌世。
就是你跑接力赛那天,我发现你原来是这样的明媚,在城中村,或者说在云停时根本就是困住了你,你一定会去更大更远的地方的。
也是那一天,我借着私心和你拥抱。
我慌得以为那是我的回光返照时刻。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其实是极具能量的LED灯。
而我,是即将燃尽的油灯。
我会庆幸,哪怕只是一瞬,这盏灯照过我。
你的热度让我想起阳光。
可我天生就是角落的枯草,不是向日葵,我这里,留不下你的一点温度。
不过还有一次我以为我要回光返照了,就是做完化疗坐着警车去你家的时候,我心脏快要炸了。
那时候我和老天交换了一个愿望。
“让我挺到见到周灯歌的时刻,哪怕现在就是我的回光返照。”
我真的能重新见到你,你也真的能完成你的梦想,这真的太棒了。
最后我还要骂一句老天:
老天,你真的对我很残忍。
在我遇见周灯歌的那天宣判我的死期。
周灯歌,你是生命末尾的春,也是我离开前照亮的灯。
上天真的很残忍,明明可以让我永居严寒,却又在死前让我感受春意盎然。
如果说一定要对你有什么祝愿的话,我希望你不要记我记得太深。
灯灯等灯,噔噔等灯……
虽然可以唱起来,但还是不要太记得我,好吗?
哎呀,虽然我在幽默上很没有天赋,但也还是蛮好笑的吧?
灯灯,你会幸福的,我就先走一步了。
哦对了,希望你喜欢信封和那个U盘里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一生挚爱。
晚安。
你的:
黎灯影】
看完,周灯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之后才缓过来,又打开信封。
信封里装着所有他为自己拍的照片。
良久,稍稍缓过来的周灯歌看向那个小小的U盘。
“这是什么?”她问唐睿。
“你回去看吧。以后有事记得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唐睿给她递上一包纸巾后就离开了。
/
那个U盘里是黎灯影会做的每道菜的菜谱,详细地写了说明,甚至做了演示。
小到切菜的方法,大到如何购买好的厨具,一应俱全。
听唐睿说,他本来想手写的,可惜到了晚期几乎动不了手指了。
//
大学的时候,周灯歌婉拒了聂同春在外合租的邀请,还是住了宿舍,只是周末会去她那里玩。
舍友和同学都很好。
直到大学毕业后,四月份的一次聚餐,她们问起周灯歌几年来不曾恋爱的原因。
那个时候,周灯歌已经选择并投身于研究肿瘤的治疗,每年也都捐助着许多研究项目。
在所有的人里,她是最神秘的,几乎从来不外露情绪,成绩最好,穿着朴素,生活极简,一有空就会去图书馆,没人知道她哪里来的钱,能够在还没有经济来源的时候总能捐助。
但女孩子们也明白她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总是不吝帮助她们的学业,也总是愿意在困难时候挺身而出,所以她不说,她们也不问。
所以,她们就借着这一次机会,想要听她说说自己的故事。
那是朋友们第一次见周灯歌喝酒。
几杯之后,周灯歌靠向椅背,眯起眼,给她们讲了一个有点长的故事。
那是一个“病人酝酿着治愈和被治愈计划的小故事”。
她没说主人公的名字,只说一个是厨师,一个是学生。
这个故事又慢又长,桌前不停地有人打哈欠。
半小时之后,她用这句话做结尾。
“故事的最后,两个病人都好全了。”
聚餐结束,周灯歌离开得最快,聂同春答应来接她。
她走后,身后的朋友们开始讨论这个故事的结尾。
“是两个人都治愈了吗?”
“不清楚,看周周那么失落的样子应该不是,而且她好像眼里有眼泪……”
“第一次见她这样哎。”
“不,不是第一次,每年十月份,她都会有那么一天喝酒,只是你们不知道。”
车上,聂同春没有问她为什么喝酒了,只是问:
“明天回城中村吗?你很多年没有回云停看看了。”
女孩已经半睡半醒了,但还是点点头。
头靠在窗户上,女孩闭上眼,她手里攥着的手机上,还有一点微弱的光。
那是故事里的“厨师”每年都会给她定时发送的生日祝福。
每一年,他都会在最底下和她心有灵犀似地说:
【今年是不是还没有回云停,回去吧,顺便查一查那棵树的名字,查完就忘记我吧,我会让唐睿不再给你发定时信息的。】
//
第二天,聂同春没有陪周灯歌回云停。
来的路上,周灯歌听不知哪家大妈大爷聊起姓周的那家人。
“周家那个儿子之前查出脑瘫了,那个爹不知怎么赌钱赌输了自杀了,他老婆好像逃了,儿子也不要了,就剩那个老头子和那个痴傻孙子了。”
周灯歌没什么表情,只是想着:
好一个传“宗”接“代”。
只希望母亲还活着吧。
云停的门锁着,周灯歌有些慢地开那道白色的小门,突然想起那次和黎灯影置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尖。
走进去,她并没有立刻去查那棵树,只是打开那道玻璃门。
原以为会忘记的,此时此刻又全部浮现,仿佛黎灯影还坐在那个吧台后面,问她要吃什么。
每个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刻,在这个房间不断上演。
她走到吧台后面,那里的相框里也全是她的照片,仅有的一张黎灯影的照片还是和她的合照。
看着看着,她担心自己又哭,就拿起一张,想擦擦上面的灰。
那后面居然夹了一张纸条。
这家伙真是沉默。
她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翻过来看。
【她是喜鹊,是我永远的喜鹊。她的出现,就是我生命中最后的喜讯。我要是能成为门口那棵树就好了,这样,她每年都会来找我,可惜,我好像也是喜鹊,只不过是那棵树的喜鹊。】
周灯歌不明白他怎么总是提到门口的那棵树。
那棵树又开花了,还是那样的一片粉色雾气,美好又柔软。
满腹疑问的她走了出去,坐到长椅上,拍照,用手机的识图功能。
加载了一会儿,那上面跳出答案。
三个字的答案,其中一个字,周灯歌不知道该怎么读。
【苦楝树】
下面的介绍也挺多,但周灯歌第一眼就看到这句:
【苦楝树果实味苦,灰喜鹊常以此作为食物。】
起初她只是点了一下某个按钮,让机器音读出来。
读出一遍后,她滞住了片刻,后来,她越按越快,到最后,机器音已经吞掉了最后一个字,只是不断重复着:
“苦恋、苦恋、苦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