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顺利落幕，姜之桓毫无压力地斩获属于她的第二个最佳女主奖。

    她身着礼服，在众人簇拥下离开会场。

    记者一窝蜂地涌上来，保镖阻拦，但人群汹涌，她停下，选择应对镭射灯和黑压压的摄像头。

    姜之桓从容应对几位记者的采访和提问。所问的无非是她今天心情如何，是否预料这个结果云云。

    一个后排的记者挤过来，拼命递来话筒，“姜小姐，请问是否因为季喻这次并未投送作品，所以才在今天让你获得了这个机会？”

    这是又在说她捡漏了。上一次也是这样的话术。只是没有直接在她面前说而已。

    姜之桓冷冷地盯紧这个记者。

    摄像机都纷纷瞄准她的脸，捕捉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她们可不敢问这个。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头铁到这种程度？

    姜之桓沉默良久，众人正以为她就此避而不谈，她却出人意料地正面回答了：“季老师是我一直很敬佩的前辈。”

    她昂起脸，不带一丝笑，双眼在燃烧，难以言喻地吸引着众人的注意“——但机会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人群诧异她的话，望着月白色的礼服在远处的昏暗里仍然闪耀，浑像只骄傲的白天鹅。

    姜之桓坐上公司备好的车，却看安意沉着一张脸。

    她看眼安意手上的平板，模糊辨别出是微博界面，以为是刚才的采访现场视频，“那位记者的话我没放心上。——而且，今晚我得奖才是最值得关注的。”

    安意却是重重地叹气。

    姜之桓看得有些不解，“怎么了？”

    安意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反正也瞒不住——你看吧！”她将按亮的手机递给姜之桓。

    姜之桓疑惑地接过来，大字报的新闻快讯直刺进眼底。

    “季喻车翻山谷，生死不明！”

    “xx搜救队经十小时搜查，已知12人受伤，3人失踪……”

    “山谷翻下去的炸毁车内存有两具骸骨……”

    姜之桓飞快地翻着消息，紧紧蹙起眉。

    她手指微微发颤，指尖最终悬在季季喻工作室所发布的讣告上。

    季喻工作室：“请记住最好的季喻。（附图一张）”

    图片里，季喻捧着一束大大的白玫瑰，脸上挂着浅笑，头上戴着拙劣的生日帽，穿着普通甚至略显土气，但她整个人如山中的野栀子，生气勃勃。

    她知道，这是季喻昨天在山区里拍戏，剧组的人给她提前一天过生日时拍摄的。

    手机屏幕因太久未触碰而暗下来，季喻的笑容也暗淡了。

    她在车内昏暗中沉默。身上的晚礼服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刚刚放出狠话而燃起的斗志如迎来一盆冷水，熄灭得无影无踪。

    她将手机还给安意，安意接过。她们在车里共同沉默。像在默契地无声哀悼。

    姜之桓不太明白。明明半年前她们还在另一场颁奖典礼上互相甩脸色，季喻还在化妆室里独处的时候对她冷嘲热讽，说她的演技嫩得像小孩一样，别指望得奖了。之后季喻不出众人意料获奖时，还挑衅地看了她一眼，她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现在想想，还后悔当时没掐上去。

    ……这样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一个人怎么就瞬间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照片了？

    车过半途，安意终于开口：“庆功宴还去吗？”

    姜之桓看向窗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夜雨。玻璃上斑斑驳驳，她数着雨滴，看它逐渐浸透车外的世界。

    她无波无澜地说：“不了。直接送我回去吧。”

    车子静静划开越发磅礴的雨幕，驶向前方。姜之桓在车内换好轻便的衣服，在地下停车场下车时，她摆摆手和安意道别，刚走几步，却又转身，敲响车玻璃。

    安意把车窗降下来。

    她说：“能不能把工作提前？”

    安意一愣：“不休假了？”

    安意转念想她怎么问出这种问题的。眼前的人就是个精力充沛，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主儿。一年到头，真正躺着无所事事的时间寥寥可数，休假不是泡健身馆就是图书馆。

    她又很快接：“我知道了。”

    姜之桓点点头，嘱咐司机位的范文米：“慢点开。注意安全。”

    她说完，彻底离开。

    车子重新驶上路。安意打开手机，再看眼关于季喻的讣告，心里直叹气。

    竞争对手在的时候，她们俩就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连轴转也依然干劲满满。但得知季喻去世的那一刻，安意觉得迷茫，忽然被人抽走了动力泵。但现在看姜之桓如此态度，又觉得自己真是多愁善感。

    人不在了，她们更要加倍努力。要向前看，不要向后转。

    季喻的死让和她合作的一切商务都打了水漂，而他们找的下一位合作对象不约而同都是姜之桓。

    姜之桓刚出道的时候，由于某个出圈的回眸视频，光影错落间，与季喻相似的眉眼，一瞬间让人熟悉，就此被称为“小季喻”。

    姜之桓从没有感激过“小季喻”这个名头，她因此获利，得到大量曝光的同时，骂名也随之而来。

    转型之后，她和季喻的路子完全不同，但只要季喻在一天，她就被说捡剩下，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顶峰。

    可现在实现了。季喻不在了。从前追逐的一切掌握在手时，反而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那个季喻。那个从她出道前就已经声名显赫，家喻户晓的季喻。

    姜之桓无法否认季喻留给她的记忆。

    .

    她在读大学时，拍人生第一部戏，是个女三号。

    而那时，季喻在隔壁大热剧组当风光霁月的女主角。

    她们之间差了五岁，眉眼确有三分相似，但人生却犹如天堑。

    姜之桓一直和母亲生活。父亲在她一岁时见义勇为，下水救了个小女孩，自己却淹死了。此后她们母子靠着抚恤金和女孩家人的帮助度过一段艰苦日子。她母亲一年后振作起来，她们才真正独立生活。

    之后她考上大学，因缘际会，在去往补课学生的家里的时候，被导演在马路上相中。

    她那时满心满意想着赚钱养家。她没有体验过拍戏，导演又极具诚意，片酬给得比她想象得多。于是答应参演了。

    但剧组的钱都花在刀刃上，支出了必要的费用后，就不剩多少了。盒饭订得很便宜，偶尔做得非常难吃。

    那天中午便是如此。姜之桓饶是再不挑食，也吃不下饭。夏天天气热得要命，戏份还没到她，于是她在拍摄场地外的大树荫底下休息。

    树荫底下人不少，附近还摆着另一个剧组的棚子。姜之桓知道隔壁剧组有季喻。她当时坐在树下，想着会不会碰见人。

    直到休息结束也只是几个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姜之桓就算静坐着也浑身是汗，起身，没想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倒下去。

    但是有人托住她的胳膊，撑住了她。女人身上传来一阵阵的热度，香味却有点冷。

    女人扶着她又坐回了树荫底下，从口袋里翻出两个化了一些的巧克力，姜之桓吃了之后，女人仍在她身边，等她缓过神，看清是季喻之后，又是道谢又是道歉，慌得手足无措。

    季喻那时候笑得很温柔，“没关系。低血糖吗？工作的时候也要记得注意身体。”她又看了姜之桓两眼，直白地夸赞：“你很漂亮。”

    姜之桓在人走后，呆在原地很久。

    她那时是绝对不讨厌季喻的。没有人能讨厌得起来这样的人。

    她对季喻想法的转折在她大学毕业后，正式决定进入演艺圈。

    她由于第一部戏以及之后陆陆续续接的几个小角色，小有名气，顺利地签入大公司，遇到了同样愿意打拼的安意，开始她的职业生涯。

    她的运气很好。直接被大导演相中，参演了权谋剧里的两位主角之一。而另一位主角，是季喻。

    她们戏份相当。但较真一点，还是她更多一些。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她比起季喻那么不显眼，于是被骂靠关系进组。

    导演当天勒令剧组的所有人不许轻信谣言。但依然免不了碎语。她当时努力经营在外形象，一次给全剧组的人买了奶茶，却听一件噩耗：季喻对芒果过敏。喝了奶茶之后，被送进医院了。

    她上门去道歉。季喻轻飘飘地瞥她一眼，嗯了一声就让她回去。

    姜之桓以为她原谅了自己，却不想迎来的是季喻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临近杀青，她好不容易趁这段时间和季喻建立不错的友谊，实在不明白她的冷淡缘何而起。如果是因为她错送的奶茶，那季喻也已经接受她的道歉，她们不应该这样啊。

    到底是因为什么？

    姜之桓困惑的同时，想去探究究竟是什么原因。直至一次季喻刻意挪开位置，远离了她，姜之桓终于忍不住在她们独处的时候询问：“季老师，我是做错什么了吗？你好像不愿意理我。”

    季喻安静两秒，看向她，面无表情：“所以你想怎么样？”

    姜之桓忍不住：“不应该是你想怎么样吗？”

    季喻又安静。

    “我没什么意思。”

    姜之桓抓狂，攥紧拳，却无话可说。

    短暂的休息时间在折磨的沉默里结束，她只见季喻起身离开，淡淡地说：“你随意。”

    姜之桓独自端坐在化妆镜前。

    越想越生气。

    谁想热脸贴冷屁股？反正她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