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到十二月，姜之桓的日程挤挤挨挨。
年关将至，她从国外带着奖项回到国内，在首都安全落地。安意来接她，发现她上车后不过几秒就睡过去，立刻决定不能这样了。
她强制姜之桓回家休息一个月。
姜之桓如何与她商量、保证、发誓都无济于事。只能接受她带着好意的要求。
她订上回老家的机票。
老宅没有卖掉，她之前还托人修缮打扫了一下。
两层的小洋楼在郊区山下立着，家里设施都很完备。
姜之桓在干净的主卧歇下，睡到自然醒。简单吃了个早饭，开了电视，选部电影看起来。
十点左右，忽然有人按响了门铃。
姜之桓皱眉，思索是谁。左右邻里几乎没什么人，她也没有定过外卖快递。
姜之桓走到门口，看门口的监控，发现外面只站着个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六七岁，浑身脏兮兮的，衣服被划破好几个口子。看大门还是没反应，她又执着地抬起手。
姜之桓立刻开了门，小女孩的手悬在空中，看着她，愣住了。
姜之桓皱眉，蹲下身：“你怎么了？你这是……”
女孩的脸上灰扑扑的一层泥，但是神情自若，一双眼睛分外明亮，身上四肢完好无损，看着不像出了什么大事。
姜之桓暗暗松一口气。
女孩抿抿唇，低下头攥紧袖子，声音很哑：“姐姐，我迷路了。我好饿……”
姜之桓一愣，向门外张望两眼，四下无人，于是拉着她进了门。
姜之桓翻出来拖鞋，尺码过大，但眼下暂时只能凑合。
她说：“把鞋换下来吧。”
女孩点点头，把脏鞋脱下来，将脚伸进过大的拖鞋里。
姜之桓拉着她去浴室，“你先洗个澡好不好？坚持一下，我给你准备吃的。”
女孩又安静地点点头。
姜之桓时不时瞄一眼她，心里想法层出不穷。到底是哪个家长这么粗心？把小姑娘安顿好，她就去附近的警局问问。
姜之桓把她带到浴室，向浴缸里放水，一边让她先把衣服脱了。
女孩磨磨蹭蹭地把身上的脏衣服脱掉，姜之桓试好水温，对她伸出手，“来，我抱你进去。”
女孩看着到她胸口的浴缸边，犹豫一下，接受姜之桓的帮助。
姜之桓把她轻轻放进浴缸里，又把沐浴露洗发露都放到手边，打湿毛巾，给她洗脸。
女孩感受着周身包裹住她的温暖水波，把寒气尽数驱走。她很想自己洗，但是身体太疲惫了。撑着走到姜之桓家门口已经濒临极限。
打湿的毛巾带着热水到脸上，毛巾掀下，她看到姜之桓明艳的眉眼，感受姜之桓动作轻柔，慢慢蹭走脸上的泥。
定在她脸上的双眼忽然卷起惊愕。
她微微低下头，避开掩饰后的审视，说：“我叫小鱼。”
姜之桓动作一顿。
女孩的容貌已经完全展露出来了。白白净净的，很是秀气。
姜之桓不言不语。
小鱼低着头，心里直打鼓。
但姜之桓最终轻轻一笑：“好，小鱼。”
小鱼暗暗松了一口气。
姜之桓细致地给她洗着身子。逐渐把她身上的泥灰都洗去了，露出她原本白皙的皮肤。
她抱着小鱼再出来，打开淋浴头，控制水的力度，冲去她身上的沐浴露。然后搬了个小板凳让她坐着，上手给她洗头，再冲去泡沫。
彻底把小鱼洗干净后，姜之桓把她裹进浴巾里。
突然的放松让困倦全涌上来，姜之桓慢慢走向卧室这一段路，小鱼控制不住合上沉重的眼皮，朦胧陷入梦里。
姜之桓开门时发现她已经睡去，心里忽然真正开始注意，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呼吸也开始放轻。
姜之桓找出新的短袖和内衣。有点大，给女孩穿上去后像个睡裙。
她去厨房熬了一点粥，等凉了一些后，再去卧室里把女孩叫醒。
“小鱼。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小鱼立刻睁开眼，看到她之后，又似乎安心下来，揉了揉眼睛，嗯了一声。
还没睡醒呢。
姜之桓看她这样，索性把她抱起来。小鱼反应过来，窝在温暖的怀里愣了很久。
卧室和浴室都在二楼，厨房在楼下。姜之桓把她放到餐桌旁，端来半碗蔬菜粥，“吃吧。”
小鱼埋头吃起来。
姜之桓急忙说：“慢点吃。虽然你饿着肚子，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小鱼听话地放慢速度。
姜看着她，莞尔一笑，却又凝滞一瞬。
——真和季喻有点像。
她见过季喻吃饭。季喻本人温文尔雅，吃饭也是慢吞吞的。只是在别人看来，那么美的一个人，要用优雅斯文来形容。
姜之桓拿出手机，搜到季喻童星时期的照片。像素很低，人有点模糊，但是看得出来，和面前的小鱼很像。
小鱼注意她的视线，抬起头看她，姜之桓对上她好奇的目光，立刻关了手机。
姜之桓心里那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再度浮现：这不会真是季喻的孩子吧！？
季喻比起她，通告可不多。一年半载演一部戏就顶天了，平日曝光度也不高，私人生活粉丝也知之甚少。
难道真是背地里生了个孩子？姜之桓心里惊愕不已，她得赶紧找小鱼的家长了。
小鱼吃完半碗粥，眼睛又沉重起来。
姜之桓见状，只能先决定等小鱼休息好再说。
她将碗筷收入洗碗机里，再抱着女孩去卧室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拉上窗帘，严严实实地遮盖住阳光，屋内昏暗又温暖。
姜之桓对她笑一下：“睡吧。”
她看着小鱼眼皮合上了，就要走，忽然微小的力气拉住她的袖子。
姜之桓一愣，看到她困倦的眼睛掀开了一半。
小鱼反应过来，很快收回手，沉默地把头塞进被子里。
姜之桓心想她还是心不细。小孩和家人走散迷路，可不是会害怕吗。
她守在床边，去握住小鱼拉被子的手。
小孩的手只有她的手一半大，她轻轻拢在手心，一手又去小心地把被子拉下来。小鱼的脸重新露出来，姜之桓对她笑笑：“我给你讲故事怎么样？陪你睡着，好不好？”
小鱼只是看着她。姜之桓便轻轻地讲起她记得的童话。
讲到夜莺因玫瑰刺穿心脏而死，小鱼慢慢合上眼皮，姜之桓把接下来的结局说完，“……年轻人将那朵玫瑰踩在脚下，碾压粉碎。”
等待呼吸变得绵长，真的睡熟了，姜之桓才松开握住她的手，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地起身，退出房间，合上房门前，她最后深深地看眼稚嫩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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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醒来的时候，屋内更暗了。
她看到墙上挂着的表，显示时间傍晚六点。身边空无一人。被窝里有着清香，但陌生的空荡的房间依然让她有些紧张，她下床，抬头忽然瞥到床头摆着相框。
小鱼凑近去看，看到一个和姜之桓很相像的女人笑容明媚，怀里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照片边缘已经泛黄，母子二人脸贴脸，亲密无间，她们背后是暖融融的春光。
小鱼沉思良久，最终收回视线，打开房门，下楼，跑到厨房，发现了姜之桓的背影。
她轻轻松一口气。
姜之桓此时发现了她，停下手头切菜的动作，洗干净手走出厨房，“你睡醒了？饭要等一会儿才好。”
她蹲在小鱼面前，“你要不要去看会儿电视？”
她蹲着比小鱼要矮一点。小鱼微微低头看着她素净的眉眼，点了点头。
她带着小鱼去客厅，让她在沙发上坐好，打开电视，调至动画节目，然后回到厨房给她切了一些水果，才继续准备晚饭。
母亲在姜之桓十二岁的时候，带着她从县城的郊区，去往省会城市。家里花销大了许多，母亲工作更加繁忙，就没什么时间管她了。早饭会一起吃，午饭和晚饭都是她自己做。家常菜都不在话下。
小鱼低头看眼小果盘，转身，从客厅这里看向厨房，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她盯着姜之桓忙碌又游刃有余的身影，慢慢走神。
姜之桓尝了一口骨汤，时间够久，熬得入味。她定好时间。食材已经悉数备好，她在火上架锅，等待锅热起来的片刻，转头瞧眼客厅的情况，却冷不丁地发现小姑娘一直看着自己。
被抓包后，小鱼立刻转回去。姜之桓看着沙发上露出的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哑然失笑。
做好三菜一汤，姜之桓招呼小鱼来吃。
姜之桓默默看着小鱼安静吃饭的模样。
吃过饭后，小鱼很郑重地和她道谢，姜之桓看她少年老成的样子，笑着说：“不用客气。”
姜之桓：“我带你去找你妈妈吧。”
小鱼听后，却低着头，安静下来。
姜之桓：“怎么了？”
小鱼低低地说：“我是从福利院里跑出来的。”
姜之桓愣住。竟是她误会了。但是小孩怎么会从福利院跑出来？
“为什么呢？”她尽可能地把语气放轻。
“我……不想待在那里。”
不想也分很多种。一时任性，或者——
姜之桓：“是那里的老师对你不好吗？还是同学们……”
小鱼仍然不说话。拧紧了手指。
姜之桓明白了。在沉默中决定好，轻轻开口说：“你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留在我这里吧。”
小鱼呆了好久，又和她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
姜之桓错觉从她的话语里，听到很重的分量，沉甸甸的，压得心泛出一丝酸涩。
小孩的睡觉时间需要很多，小鱼在九点左右又困了，但她讲完故事后，人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心软异常。
于是姜之桓洗漱之后，陪她一起躺到床上。
等小鱼睡了，她还瞪着眼睛。她就没这么早上床过。
看人已经睡了，姜之桓打开手机，找了席可思：【睡没睡？】
席可思很快回了消息：【这么早谁睡觉啊？】
姜之桓看眼日期，竟然三天后就除夕了。
席可思：【怎么？你睡了？】
姜之桓：【没有。】
姜之桓：【但我在床上躺着了。】身边还有个很乖的可爱小女孩。
席可思：【……】
席可思：【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休假！说好的一起当拼命三娘呢？？？】
在化妆间准备晚会彩排的席可思恨恨地点着屏幕。
姜之桓：【好好忙吧你。】
和朋友炫耀后姜之桓觉得舒服了。放下手机打算睡了。
一觉又睡到自然醒。姜之桓觉得这种日子能过一辈子。
怀里的小鱼好像很没有安全感一样，还搂着她，缩在她身边。姜之桓想了想，她又犯懒，就这么躺在床上发呆。
她忽然想起有关季喻的一件事。
是在她和季喻合作完那部剧，一年后播出的时候。剧情本就出彩，再加上合作的季喻的人气加持，她的名气也跟着水涨船高。
因为和剧的宣发有关，合同之前就已经签好，于是她和季喻一起上了个演技比拼的综艺。
但节目组闹了个乌龙，把她俩的酒店房间订到一间去了。
她那天赶通告，凌晨才到酒店。困得都快神志不清了，去前台拿了房卡就走，想赶紧躺到床上去。
但是那时候季喻早就到了。
于是她眯着眼睛，摸黑进了房间后，想躺到床上，结果直接倒在人家身上了。
她一发现有人就立刻清醒，直接叫了出来，季喻被她砸醒，也尖叫着躲到一边。
真是个尖叫惊魂夜。俩人都被吓个半死。
打开灯一看，姜之桓发现是穿着睡衣的季喻。季喻看清楚是风尘仆仆的姜之桓。
节目组当晚及时解决了这件事。但是自那之后，她们俩人的关系更不好了。
录节目期间，她和季喻相处不算多，关系一直半生不熟的。有一期特别晦气。她们抽到了同台共演。但因为那场乌龙，她和季喻关系很僵，进度缓慢。
她觉得这样不行，于是主动低头，说请她吃饭。季喻没同意，说她看不见诚意。
季喻在她面前就没别人说的那么温文尔雅。天天崩人设。要么冷脸要么就是忽视她。姜之桓没爆她耍大牌，是因为她选择直接对着人把大牌耍回去。
但姜之桓当时顾全局面，忍下来了。去挑了个礼物，是个月牙形的耳坠，送了之后季喻勉强满意，和她吃顿很沉默的饭，顺利地配合她把剧本完成了。之后，她常看见季喻带着月牙形耳坠出席很多场合，但没在她面前带过一次。
现在想想那段苦哈哈求人的日子，她忽然觉得好笑。
季喻那么事儿多的样子，不知道别人见没见过。
她想，大概是没人见过的。不然早就爆出快讯风言风语了。
她回忆半晌，小鱼醒来了，但也赖着她没动。姜之桓轻轻晃晃她，“醒了就去洗漱吧。”
小鱼嗯了一声，乖乖从床上起来了。
姜之桓也去洗漱，随后下楼煮了两碗馄饨。
她让小鱼先一个人在家里好好待着。自己开车向市区，准备采购些生活用品以及小孩子需要的东西。
因为是冬天，姜之桓全副武装也不引人注目，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商城逛了许久，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车，及时在中午赶了回去。
姜之桓把东西搬到家里，小鱼在门口迎接她，女孩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她顿时觉得身上的疲累都消失了。
乖巧的小孩真的好治愈人心啊。
姜之桓买得最多的还是衣服。看到好看的衣服就想看看穿在小孩身上是什么感觉。她先挑了几件让小鱼穿上。
白色的毛衣很合身，下搭粉色羊毛呢裙，黑色棉鞋，显得人十分可爱。姜之桓满意得直点头，连连称赞。
她将剩下的衣服收纳到自己的衣柜里，把买的小孩穿的两双拖鞋摆好，安置好新的洗漱用具，专属碗筷收拾到厨房收纳盒，毛绒玩偶都放在床上，还将床单被罩都换成明亮的颜色。
做好一切后，她发觉生活的空间真的多出了个小孩子的痕迹。
她看着孩子，自然而然地想到未来。
未来的小鱼会怎么样？小时候的相貌就这样可爱，大概长大后会更为出挑。但容貌毕竟是次要的。性格会不会改变呢？她想到这个，就忽然有点担心。小孩子这么文静，之后会受欺负吗？但她又觉得，小鱼有主见，大概不会吃亏。
只是，好像很少看到小鱼笑。再多笑笑就好了。
姜之桓想象着，猛地发觉自己有向老妈子发展的潜质。
这可不行！她还这么年轻呢！
——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姜之桓从手中的食材抬起头，看到沙发上露出的一个小脑袋，心里忽然觉得她在漫无边际的坠落中，有了一个小小的安身之处。
樊城在北方，冬天很冷，吃过饭后，外面阳光明媚，温度虽然上来了一点，但是出去玩还是不合适。快到除夕，除了太大型的娱乐场所，都已经歇业。
姜之桓想着，看小鱼还是精神奕奕，于是问她要不要看会儿电影。家里有个影音厅。
小鱼很快乐地答应了。姜之桓想选儿童电影，但是小鱼眼尖，看到了投屏的首页上她饰演电影的海报。
“那是你吗？”小鱼指着问。
姜之桓拿着遥控器的手指一僵，“是我。”
“我想看那个。”
姜之桓没法，想到这个电影是公路片，没什么血腥惊悚的场景，于是选了。
思及此，又和小鱼自我介绍，“我叫姜之桓。我的职业是演员。”
小鱼抬头看她，姜之桓又找了纸笔给她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你记好了。以后出了什么事，我要是没在你身边，就找人给我打电话。我会第一时间去找你的。”
小鱼接过纸，盯了很久，似乎在记着，又抬起头看她，神色认真：“嗯，我记住了。”
姜之桓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发顶，影片加载好，开始播放起来。姜之桓准备了果盘，一大一小很放松地窝在沙发上看起来。
这部公路片偏喜剧，主角是两个女人，是一个旅游团里的人，意外发生后和众人分开，在异国他乡不得不一起踏上旅途，路上发生了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故，最后两个人顺利结束旅途，也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
小鱼看得很高兴。姜之桓有点意外她能看懂大部分冷幽默。或许是真的聪慧过人？姜之桓没多想。
一部影片结束，小孩还是精力充沛。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姜之桓只好再选了一部自己的影片。
仍然是个偏喜剧的故事，讲述抗癌的经历。
但内核是悲伤的。影片中段，姜之桓饰演的女主角在经历了前半段骗了男主，过了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后，病症的追击更加紧迫，女主角在夜里崩溃，孤独一人在病房中，哭着说我不想死。
小鱼看得很安静。姜之桓拍这部影片是在两年前，和故事女主角年纪一样，那时候她的演技已经较为成熟了，这部影片票房大获成功，也让她斩获人生第一金。
电影结束后，小鱼仍然沉默，姜之桓问她：“还要看吗？”
看眼时间，也才三点半。
小鱼没回应她，姜之桓以为她困了，于是抱住她去卧室，把人放到床上后，自己也自然地躺到她身边再去搂住她。
姜之桓闭上眼，没有午睡的习惯，睡得很浅。她听到微弱的啜泣声后就睁开眼。怀里小小的一个人背对着她，在那里安静哭着，像怕打扰她一样。
姜之桓心软，声音放得很轻：“怎么了，小鱼？”她把小鱼翻过来面对她，看到她哭得通红的眼睛，满脸的泪痕。
姜之桓用手指轻轻擦着她的眼泪，又把她抱紧了一些，“小鱼，小鱼。怎么了？别哭。我在这儿呢。”
小鱼在她怀里，嘴里轻喃：“我不想死……”
姜之桓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