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我跟弄初去刑部给他安排的住处,随意找了间屋子点了壶酒,面对面坐定。

    “你们先去屋外守着吧,我跟杨公子说几句话。”我将几个看护官兵遣了出去,因柳子衿交待过,他们倒也没多说什么。

    弄初倒了盏酒,举杯敬我:“谢过郡主。”

    放下杯盏后,他沉默着,似在等我开口。

    我平复了心绪,静静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抿着唇,没有回答。

    也罢,我知他定是不会与我说实话,问了又有何用?

    “我记得,你说你叫弄初。‘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多美的名字。”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心下生出一丝苦涩,好像再不似当初与他在一块时快活了。

    “你接近我为的是什么?是利用我吧?”我再笨也不会相信他待我是真心,从我看到那幅画像开始,我就知道他接近我多少有些目的。

    弄初轻笑:“郡主可是冤枉我了,我能有什么目的呢?当初是您在司乐坊点了我,我才跟你走的,不是么?”

    我摇摇头:“你早知我那段时日爱去司乐坊,又摸清我的喜好,知晓我那些风流事,所以在那等着。那日整条街只有你一个新人,我选你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弄初这回顿了许久,在我又喝了两杯酒后才答:“不管郡主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过要伤害郡主。”

    这意思,就是有利用,只是他无心罢了。是这个意思么?

    “已经不重要了。”我低声道:“既然再次相见,也算是缘分,陪我喝几杯吧。”

    “好。”

    我记不清自己喝了几杯,只记得一壶酒大半都是被我喝了去。我絮絮叨叨了半天,见酒壶空了又叫来两壶,想与弄初一次喝个够。

    “弄初,你可知道,我对你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我这人有个毛病,喝多了就容易眼神迷离摇头晃脑地说胡话,别人以为我是醉了,但其实我清醒得很。

    唔…我只是脑子不受控制而已。

    “我处过好多公子,可你和他们不一样,那天......你说你叫弄初,叫我下次一定要记着你的名字,我一直记得的...我没有忘记。”

    “嗯,我知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弄初眼里有淡淡的悲伤。

    他也不快乐么?

    我心里一疼,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他的眉眼:“弄初,那些日子,你可曾对我动过心?”

    “郡主,”他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将我的手拉下,轻声道:“您醉了。”

    “我没有,”我嘟囔着:“怎么你也是这样,我分明没有醉的。”

    弄初的冷淡让我有些心凉,我觉着委屈,不断喝着酒,边喝边问:“你还没回答我,你对我认真过么?”

    这回,弄初微微叹了气,终于有了回应:“郡主,有过又如何呢?您是柳子衿的夫人,而我......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您又何必执着?”

    “可我曾经幻想过的,那天清儿来跟我说在逍遥楼看到你,那一瞬间我好开心,我甚至有想,若我与柳子衿和离,我要不要去找你。.....可惜...天意弄人。”

    弄初不敢相信地睁眼:“郡主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

    他突然笑了,可在我看来,这笑比哭还难看。

    到最后,他终是打破了我的幻想:“郡主当图个开心便好,怎能因我这样的人失了心呢?以后可莫要如此了。”

    我定定地看他,颤巍巍地笑,心中涌起无限悲凉,又开始胡言乱语:“对,你说得对,是我痴了。我这一生......皆是爱而不得,柳子衿是,弄初也是。我付出了那么多年,却抵不过人家的三言两语,可见我是有多惹人厌。呵呵.......也罢,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活该我孤寡一辈子。”

    我将杯子扔到一旁,提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那原本醇香的酒流进嘴间皆是苦涩,混着我的眼泪,直苦到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郡主,莫再喝了。”弄初用了巧劲,接过我手中的酒壶放在旁边:“您别这般妄自菲薄,您是尊贵的郡主,别这么为难自己。”

    弄初不知想到什么,顿了片刻,又继续道:“有些话不是我不愿告诉您,是我背负的太多,又何必将您扯进来呢?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没法肆意而活,所以我希望您能。答应我好好待自己,成么?”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也有很多的迫不得已是么?如果他是身不由己,我又拿什么去怪他?

    我们这般对望着,很久都没有说话,弄初捧着我的脸,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痕,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宠溺。

    “咚咚...”敲门声打破了一室静谧,弄初说了一声“进来”,几名侍卫模样的人推门而入。

    我觉着这些人很熟悉,但因为喝得有些醉,我一时分辨不出来。

    “夫人,大人说您该回府了。”带头的侍卫恭恭敬敬地道。

    “夫人?谁是夫人?”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差点跌倒,旁边的弄初眼疾手快将我扶住。

    我堪堪立稳,扒开弄初的手:“哦...你说的是柳子衿对不对?你回去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回。”

    “夫人,这...”那几个侍卫互相使了眼色,一脸为难,带头的那人道:“柳大人吩咐务必带您回去,您看天色已晚,这边全是住的疑犯,您久留也不合适。”

    “郡主,回去吧。”弄初微笑着对我说。

    好吧,他都开口了,我只有妥协,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回去。

    “那你能不能等我?等我和离,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去游山玩水,走遍天下。”被侍卫轻扶着,我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弄初,俨然忘记他如今是一名嫌犯:“你莫要忘了。”

    “好,我等郡主。”弄初轻声回应。

    柳府。

    我刚进后院,就看到负手站在树下的男子。他五个月的身子依旧忻长,除却隆起的肚子以外不见丝毫多余的肉。

    此时独自立在树荫下,身上莫名有几分寂寥。

    “你还知道回来?”他背对着我,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声音平静而冷漠。

    我答非所问:“不是你派人叫我的么?”

    柳子衿转身,一步步朝我靠近:“怎么?我不叫你你就不回来了?跟他说什么体己话呢,说到现在?”

    看着他站定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缩了缩,只觉得眼前无数个柳子衿在晃动,难不成我真的醉了?

    我甩甩头,想要甩掉多余的身影。

    他拽住我的手臂:“你喝酒了?”

    我嘟囔着:“喝酒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喝。”

    “你平常不是这样的,”柳子衿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为什么喝酒,因为谁?”

    见我不答,他眼睛一眯:“杨仲?”

    杨仲??谁是杨仲?

    “啊~你说的是弄初啊?”我很讨厌柳子衿这样,我本就是和弄初去喝酒的,不因为他难道是因为你么?

    “弄初?呵呵,叫得好亲密。”柳子衿拇指滑过我的嘴角,最终停留在饱满的红唇上:“怎么,你对他生了恻隐之心?心疼他了?”

    这酸溜溜的话着实令我不舒服,他凭什么来质问我?

    我心中逆鳞顿起,反问道:“我就是心疼他,跟柳大人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关系?我是你的夫君!”

    这话他已经是第二次说了,他跟秦意欢卿卿我我的时候,可想过他是我夫君了?

    我嘲讽地笑:“夫君?呵...你把我当夫人了么?”

    “我怎么没有?”柳子衿捏着我下巴的手紧了紧,眼里生出一丝狠戾:“傅晚,你平日里爱玩也就罢了,一次次带男子回府我也忍了,如今竟对外面的嘢男人用了心,你置我于何地?”

    我头痛欲裂,那酒的后劲上来,烧得我脑子不太清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你说谁是嘢男人,弄初才不是呢......和他一起...我很快活,你不知道他多好?呵呵......”

    我的话对现在的柳子衿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手往下一滑,猛地掐住我的脖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傅晚,你喜欢他了,是不是?”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掐脖子!喜欢他么?当然是啊,我不喜欢他我去找他作甚?这柳子衿莫不是傻了?

    可喜欢有什么用呢?再喜欢我们也不能有结果啊。

    思及此处,我鼻尖蓦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看到我失态,柳子衿下手便没了轻重,眼里的暴戾也愈发明显:“回答我,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我是有些喜欢他,你...你快...放手。”我感觉肺里的空气被逐渐抽离,呼吸变得艰难。

    柳子衿瞳孔猛地一缩,手微微颤抖起来:“你真的喜欢上了他?”

    他缓缓放开我,低低笑出声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笑到后面,他整个人有些癫狂,眼里都飚出了泪:“傅晚,你竟然背叛我!”

    我如同脱了力般靠在旁边的树干上,脑子清明了些:“我这不是跟柳大人学的么?”

    “你......什么叫跟我学的?我何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柳子衿喘了两口气,一手紧紧按着腹部,一手撑在我耳边的树上,用额头抵着我恨声道:“傅晚,我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不能如此待我。”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本能的抵触,侧头躲开。

    他话里隐忍的恳求和眼中的痛色惊到了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柳子衿。

    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喝醉认错了人。但我很清楚,喝醉酒的人是我,不是他,他还清清楚楚地喊着我的名字。

    心口似被揪起,我醉得快要站不稳,但还是狠下心:“可是你知道我不想要孩子的。柳子衿,我曾经想要的时候你不愿意,如今我真的不想要了,我都不爱你了。”

    柳子衿身躯一震,缓缓退开来。

    他红着眼望定我,好久才似哭似笑的质问:“你说你不爱我了?傅晚,当初来招惹我死缠着说喜欢我的人是你,求着让皇上赐婚的人也是你。你毁了我的姻缘,现在跟我说不爱了?那你爱谁?杨仲吗?那我柳子衿在你心里算什么?你告诉我到底算什么?”

    我偏头不理他,他重新捏住我下巴,将我的脑袋掰过来与他面对面:“你如今口口声声都是和离,是想扔下我去找他是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和离的。如果你敢再去见他,我亲手杀了你们。”

    “呵呵…随你啊…”我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其实我不伤心,我的心早已麻木,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流泪的。

    “晚晚…”看到我哭,柳子衿蓦地松了手,不知所措地唤了一声。

    也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他面前哭过,以前再怎么难过我也不在他跟前哭的。

    “你....你是为我哭么?”柳子衿颤声问道。

    我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掉:“不是。我们和离吧柳子衿,嫁给你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你不爱我就别再纠缠了好不好,求你放过我…”

    “……”柳子衿眼里的痛楚愈渐浓郁,那猩红也逐渐化成湿润溢了出来:“不是你要嫁我的么?跟我一起就这么痛苦?你让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呢?我的孩子怎么办?你要让他一出生就没有娘亲在身边吗?”

    说到最后,柳子衿泣不成声:“傅晚,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要这么对我......”

    我轻轻推开他,不欲再跟他纠缠。

    “晚晚,”柳子衿捂着作动的胎腹,扯住我的袖子哽咽道:“我肚子好疼,你便是不喜我,可孩子是无辜的,它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不要这么狠心好不好?”

    见我不理会,他拽着我的衣服,声音里的哭腔几乎控制不住:“晚晚......你不要走,不要为了别的男人这么折磨我......”

    我想,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罢?毕竟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日久生情也是有可能的,不是么?虽然我比谁都清楚他有多恨我。

    我停住脚步,终究还是不忍看他这般模样,转身扶他进了屋子,找人叫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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