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总听人说,二十岁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快。刚开始不以为然,现在却深感如此。
自己从五岁开始练球,儿童期、青春期都是围着球台转的,脑子里一根弦紧绷着从不曾松懈,枯燥乏味的训练生活也靠着自己的无上热爱而撑了下来。
恨不得时间飞速流窜过去,自己早早地能站上小白球之巅。
但现在的他只觉得日子像沙漏,握不住留不住,尤其是看着小葡萄每天都在长大的模样。
女儿能快快乐乐平安成长,做父亲的自然欣慰,却也似甘之如饴,常常梦里回到两年前那个下雪的午夜。
“爸爸再重新养你一次好不好?”
这天比闹钟早醒了些,马龙侧卧在床上,撑着脑袋凝视着在身旁睡得香甜的小葡萄,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开胡乱糊在她脸上的发丝,嘴里微微道。
紧接着就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气,小葡萄也似乎因为粗砺的触感皱起了眉头,翻了一半身子。
今天要出发去公开赛,离鞍山很近,马龙打算抽空带着小葡萄回家一趟,她还没亲眼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呢。
公开赛持续的时间向来短,马龙提前一天就和刘指导请示不跟包机走,自己领着小葡萄和行李箱坐上了高铁。
既不是过年也不是中秋元宵清明,马龙甚至觉得有点唐突,只能地环着小葡萄的手一个劲儿揉搓着,在候车厅坐了半天才肯拨去电话———
“喂,妈。”
“我……下午带着小葡萄回去一趟儿,昂,在火车站呢,吃了吃了……”
小葡萄坐在爸爸腿上,抬头侧过脑袋,想听听爸爸在和爷爷奶奶说些什么,软绵绵的颧骨却极轻地触上刚冒头的胡青,刮蹭地痒痒的,惹得小葡萄嘻嘻乐出了声。
“怎么啦?”马龙听到女儿的声音,把手机离了远,低头询问着。
小葡萄一眼瞧过去,只觉得爸爸眼里的欣悦兴奋藏都藏不住,浓浓的喜色快要溢出来。
-
小葡萄的奶奶是在出门的路上接到马龙的电话的,立马要赶回家去做饭,差点慌不择路跑到后面一排的单元楼里。
尽管马龙一再在电话里强调不要准备太多吃的,两口子还是忙活了两三个小时,一个呆在厨房做了满桌的菜,一个出门买饮料买零食,还把空着的房间里里外外整了个干净。
“玉军,咱家没有婴儿床啊!小葡萄来了睡哪儿?”马龙母亲正小心翼翼端着红烧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叫了人来。
“瞧你忙的都糊涂了,葡萄儿都多大了,哪里还得睡婴儿床?”老伴儿翻箱倒柜找着新被套,抽出空来伸出脑袋回应着。
这小糗事也在一家子围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被马龙父亲提了起来。
“妈再怎么忙得糊涂,做菜手艺还是没得挑的昂!”马龙手里剥着罗氏虾,满手红油差点来不及擦,脸上却笑得喜气洋洋,“看你们孙女儿就知道了。”
满满一小碗白瓤的虾肉堆在小葡萄面前,一口一个被塞进娃娃肚里,马龙根本来不及剥好,转头就又是一张油油的小嘴张大了对着自己。
“啊———”
马龙像投篮似的一个弧线把最后一只虾扔进去。
“好吃,爸爸。”
“奶奶做的呀!”马龙抽了湿巾擦擦手,嘴巴努努朝自己妈妈的方向。
小葡萄“咻”得转头到右边,对上一处眼镜后面柔柔的目光,“好吃,奶奶!”
一家子乐开了怀,马龙又指了指小葡萄喝了三小杯的桃子汁,“果汁好不好喝?”
“好喝!”
“爷爷买的呀!”
左边的中年男人也眉眼弯弯,眼神期待极了。
小葡萄朝左转头,笑出两排疏疏的乳牙,“好喝,爷爷!”
-
队里只批了马龙可以在老家留宿一晚,第二天就得乘傍晚的高铁回北京。
小葡萄爷爷奶奶说什么都不肯让马龙在家里呆到出发,说总得带着小葡萄在市里走走,看看自己老家是什么样。
马龙思来想去,还是带着小葡萄去了博物馆。
工作日里游客稀稀落落,马龙以防万一还是和小葡萄一起全副武装戴了帽子和口罩。
小孩子不识字,一些刻在墙上或者摆在玻璃柜里的记述史料则直接略过,马龙牵着女儿直接去了官窑瓷器馆。
小葡萄十分喜爱明丽的色彩,看着橱窗里一个个雕着金,缠着粉,模样五花八门的瓷器快要走不动道。
展馆里灯光的布置更显这些瓷器的大气典雅,昏暗的大厅点缀着一盏一盏幽黄的顶灯,把细腻光滑毫无裂痕的瓷器表面衬托得更为清透自然。
小葡萄的小手贴在玻璃上,短短肉嘟嘟的倒影映在瓷器旁边,“好看……”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好吸引,控制住却是个难事,马龙也就不愿打断女儿的细细研究,任凭漂亮泛着光的瓷器流连在同样漂亮泛着光的葡萄眼里。
“好像西南角那边新开了个名人馆。”“走,去看看。”
路过身后的两个女孩悄悄分享的信息被马龙听了去,他本身对历史文物兴趣不大,名人馆这种倒是可以阅览一二。
马龙等葡萄看久看腻了就抱进怀里走去了西南角。
虽说是新装修,但也是非常简单,从古至今的当地名人儿都是两块彩色相框和亚克力板镶在墙上,马龙抱着小葡萄慢慢转了一圈竟然发现了自己———
相框是五年前第一次参加世界杯的自己,手上握着铜色的奖牌,笑的开心。
可马龙知道自己那天并不开心,明明胜券在握却被外协一朝逆转,从起码银牌到最多铜牌,这样的落差是难以言说的。
亚克力板简略写下了五年来获得的奖项,只有五行,最后是去年的团体金牌。
小葡萄盯着爸爸,发现他注视着照片里年轻一点的爸爸的模样,好像自己看着瓷器那般专注。
小孩子暗暗揣度自家爸爸在想什么,抓抓脑袋却一片空白。
只有马龙自己知道他在许愿,或者说在发誓,会让那块亚克力板写不下自己的成绩,长到写满整个名人馆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