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肆一出宗门便见照水坐在围栏上,逆着风,吃着烤冷面。
休沐日,不用穿宗服 ,照水今日穿了件粉色的外套,在宗门外灰白的马路边,很是扎眼。
梅肆米色的冲锋衣,将领子拉到顶,套了条工装裤,登了双马丁靴,单肩背着黑色帆布书包,走到照水面前:“弦子周末任务还没完成,毓秀楼里杀着呢,让我们先去,中午再来。”
照水应了一声,吃完最后一口烤冷面,顺手丢进公交站的垃圾桶中,一手甩起身边的书包背到肩上,和梅肆往茶米巷的方向走去:“你早饭吃过了?”
“食堂。”
“周末还吃食堂?”
“起晚了,买了两个奶黄包。”
梅肆见照水书包鼓着,问:“你包里都是什么?叮铃咣啷的背的那么多。”
“都说了,重难点我势在必得。”照水拽了下肩带:“临近期中,茶米巷秘籍频繁出世,他们昨晚晚自习已结束就早早去了,我们现在去算晚的。”
“早去了也没用,不过多交一晚房费,来得及。”
照水看了眼梅肆,终于看出梅肆身上哪里不一样了:“你今天把头发扎高了?我说怎么看起来这么有精神。”
梅肆轻轻晃了下脑袋:“长长了些,就扎高了。”
“还是这样好,一瞬间我还以为回高一了。”
梅肆不理她。
转眼间就到了茶米巷口。
一眼看去,小河向山中静静流去,河中倒影的小桥远近相映在晨间雾气中层层叠叠,两岸古镇荒废已久,木制房檐交错,全都框在巷口爬满青痕的石牌坊中。
照水上前,走到石牌坊前一石兽处,
那同样被青苔爬满的石兽毛发高耸如火,目光如炬,前肢挺起,有着绿痕的眼狠厉的盯着前方。
不是石狮,那是只镇墓兽。
照水弯下腰,从口袋里掏出饭卡,举在其面前:“西湖高宗弟子,劳烦放行。”
话闭,那石制镇墓兽突然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眼睛转动了两下,确认完二人身份后,照水后退一步,那两个眼珠子飞快的滴溜溜旋转起来,发出了机关转动的沉重声音,脑袋后仰,将石头嘴慢慢一顿一顿的张开到不可思议的大小,直到从正面完全看不到其脑袋,只剩血盆大口,才停下。
口中显露出一个石罗盘,上面刻着一圈圈的八卦符文阵法,发出刺眼的金光转动着,此时牌坊与兽身上也有符文青苔中隐隐显露。
原本僻静的荒废巷口一时间金光大动,两边树丛中簌簌作响,有鸟雀从中飞出。
一阵眩目后,石坊中出现水波状结界,四周灵力浮动。
二人走入,一阵轻微阻力后,梅肆踏在了微微潮湿的青石板上。
眼前一下变得灰蒙蒙,两边古朴楼房突然腾的一下亮起大红灯笼,一盏一盏向远处连起鲜红。
茶米巷位于山坳处,常年被山雾笼罩。
梅肆身后景致依旧不变,而此时牌坊外却是两人多高的活镇墓兽,正在来回踱着步。
那石牌坊上哪还有什么青苔,两侧火把印出匾上三个大字。
茶米巷。
梅肆与照水见怪不怪,走到小河边一立有售票处的小亭前。
梅肆伸出手在柜台前,丢了一小块碎银,敲了敲柜台:“乌老板,去青云楼。”
“年轻人,不走过去吗?”柜台内传来老妪嘶哑的声音。
“不,我们坐船。”照水道。
茶米巷到热闹处这段路看似短,但两岸多是鬼怪瘴气,道行浅之人若是从岸上走轻则永远走到不到头,重则被两岸小楼内精怪略走性命。不如出钱,坐了船家的船。
“哈哈哈,好好好好。” 黑黑的柜台内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我还是喜欢识时务的人。”
一只葱白纤细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摸走了台上碎银。
“去吧。”
这回是姑娘的声音。
只见亭后桥下,忽然从水底浮出条乌篷船,船头也钓着盏红灯笼,灯笼上焦墨写着个乌字。
梅肆照水道了谢,从一边楼梯下去,上了船。
二人方在棚内坐稳,那船头乌字红灯腾的一下亮起,乌篷船摇摇晃晃向深处驶去。
船内照水斜靠着船篷随着船身一晃一晃,闭目养神。
对面梅肆抱着书包,看着船外景色。
随着船逐沿河前进,两岸慢慢变得繁华,两岸楼房在原本清一色古朴平层木屋中渐渐多了商铺楼阁,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慢慢的,雾气淡了,街上叫卖声络绎不绝,极少见到平房,逐渐被商铺高楼取代。
梅肆看去,临水小楼的雅间中可见不少熟悉的西湖高宗宗服影子。
约十五分钟后,小船在最繁华处一入云高楼前停稳。
青云楼。
直入云霄看不见顶的青云楼,坐落于茶米巷最繁华的阶段,是茶米巷的标志建筑。
没等梅肆起身,就见原本闭着眼的照水拎起包,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呕——”
河边,照水抱着垃圾桶一顿吐。
梅肆刚下船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
方才船上照水假寐不过硬撑。
“妈的,我一定要修炼修炼修炼,下次直接从岸上过来,我再也不要坐船了!”
照水将早上刚在宗门口吃的顶配芝士火鸡面烤冷面吐了个干净,此时泪眼汪汪。
梅肆从兜里掏出纸巾将刚买的矿泉水一并递给她:“下次坐船前不要吃那么多。”
“不是烤冷面的错,先是船的错,再是我的错。”照水漱完口,擦着嘴。
“肆,先去找老龟,你剑的事比较急。”
照水吐完马上满血复活,拉着梅肆就往左手边走。
今日阳光不错,照水拉着梅肆在人群中穿梭,七拐八拐,拐入一条幽静巷中。
西湖高宗弟子虽然在青云楼一楼大厅中领剑,但铸剑师龟老头平日却在这小巷中。
梅肆不想青云楼附近如此热闹的地方竟有如此僻静之处。
“真是,大隐隐于市。”梅肆感叹道。
“哎呀,大师嘛。”照水道,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
楼前有小院,院门虚掩着。
“大师?龟大师?大师您在吗?”见无人回答,照水推门进去:“打扰了。”
一进门,却见院前竹编小凳上坐了一背着龟壳的老人,老人一言不发看着二人。
刚要进去的照水梅肆二人皆吓了一大跳。
“卧槽,大大大大师!你怎么不理我们,我们还以为您在里面没听见,就想着进来找您!这这这瞧我们冒昧的!”照水忙笑了起来打着圆场。
“龟老。”梅肆越过照水走到龟老头面前,从怀中抱着的书包中取出一黄绸布裹着的长条的盒状东西。
梅肆将黄绸打开。
内是一天青底缠枝银纹锦盒。
她打开锦盒,跪了下来,将盒中之物呈于龟老头看。
只见那盒中的黄绸上赫然躺着把断成两段的剑。
然而纵是断成两截,依旧难掩其苍凉古朴的气质。
照水看了眼梅肆,心中多了些赞许,这人断了剑平日里看着没两样,依旧吊儿郎当,没想到对自己的剑还是宝贝的。
坐在竹编小椅上的老者见到眼前的断剑,眼珠动了一下,抬眼看着梅肆。
“太平。”他一下子认出。
“是,”梅肆低头应道,“晚辈一时不查,求龟老帮帮晚辈,帮帮太平。”
“什么不小心能弄成这样。”
不等梅肆回答,龟老头从她手中接过锦盒,起身,向屋内走去。
二人忙跟上。
龟老头的屋内陈设简单,但天花板上挂满了剑。
一柄柄宝剑被一根麻绳悬在头顶。
被数把流露着寒光的剑尖指着,梅肆照水心中皆发怵。
然而龟老头却神色如常,绕到一类似柜台的木台后,将装着太平的锦盒平放在桌面。
照水站在门边,不愿前进。
梅肆走到台前,台面上满大大小小的工具大概是其铸剑的用具,龟老头背后是一整面陈放着不同奇奇怪怪材料的柜子。
“我记得你,”龟老头拖过凳子,带上一副特质的眼镜,将太平从盒中取出,对着光细细观察着:
“两年前我带着一堆剑在青云阁等你们长老带你们来取本命剑。当时大部分弟子都选完了,只有零星几个还在犹豫。”
“你是其中之一,但你一点都不慌张,逛大街一样逛着。你的掌教很急陪着你挑,一会拿起一把,问你喜不喜欢,你都摇摇头。”
梅肆想起来了,主要那时她不想钻人堆里和别人挤,就想着在里面多转一会儿等人少点再慢慢挑,顺便蹭点凉气。不料却被锐言以为自己没有看上的,立马化身销售围着她直转。这时还被人记住了拿出来说,弄得梅肆有些尴尬。
龟老头继续说道:“后来你在它面前停下,你当时好像只是想看看,但是一个执教以为你想要。劝说你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它这样又重又古朴的,让你换把轻便灵巧的。”
别人基本上都选好了剑,没有几个人还在里面,掌教围着她,梅肆心里烦躁,也想赶紧选一把走人,不料刚看到一把不错的想仔细看看,边上一位执教张口就是“你一个女孩子”,那时的梅肆哪里能听的了这话,反骨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原本对它没什么兴趣,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把手放到了它的剑柄上,问:‘给你取个名字,太平,和不和我走?’
然后你一下子就把它从剑鞘之中拔了出来,握着它对那位执教微微笑了一下,此后,太平就归你了。”
龟老头的目光从太平剑上移开,眼神透过镜片看着梅肆,那么犀利,和他几百年来锻造的剑一样。
“当年我就知道,它一定会跟你,因为那时你身上有股子劲。
而它是锐利倔强的剑,低调的躲在角落,只等有朝一日有人能拾取它的锋芒。几十年来,它终于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人。”
梅肆低下头,本以为龟老头要责备自己弄断了剑。
然而老者却俯下身子,平视着眼前年轻的修士,缓慢道:
“两年过去了,太平,你的傲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