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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莲还算顺利地将云安赎了出来。原以为一切都会好,但是住处难寻,几多颠簸,暂时住在了客栈,可云安身上的伤因为摩擦愈发严重,到了次日更是发起了高烧,反反复复。
半夜,云安开始说胡话。
“容莲……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
云安扯了扯嘴角:“踏春楼里,我最不喜欢你了……最后却是你,愿意帮我。容莲,我真的很讨厌你。”
容莲抿唇:“没关系,讨厌我的人很多。”
云安转了转眼珠,盯着她很久:“我死了,也不想见着你。”
“你最好……晚点投胎。”
“……”
云安最后也没死。
她被带回了公主府。
和客栈里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金贵干净的,被子蓬松软和,带着清幽的香气,云安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疲倦的身子终于得以安心松懈下来。
公主府里的伤药很有效,很快那些发炎的几乎溃烂的伤口慢慢愈合。
容莲来看她的次数并不多,每次送药过来后只是安静地坐会儿,然后嘱咐她好好歇息。
云安精力恢复后,后知后觉地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重获新生的自由,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去,她叫住了打算离开的人。
“谢谢你,容莲。”她撑着身体,郑重其事地道谢。
她见素来平静的人眉眼一弯,艳丽的五官美得有些失真,云安错开眼,只听到那柔柔的声音落下来:“是公主殿下救了你。”
她提到那人,像是春风过境。
云安心下略微烦躁。
可是在见到那个明显被容莲珍视的人后,云安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女子。
“云安姑娘是吧?总算是醒了。”来人穿了件冰蓝的缎子锦袍,袍内露出月白的芙蓉花镶边,精致的玉带衬得人纤长风流,含笑的眼平和不带贵人常有的打量和居高临下,如沐春风。
“容姑娘这些日子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她打趣道。
容莲一愣,她心说自己没有因为担忧云安而难以入眠,却见云安苍白的脸浮上薄红,手足无措地说着感谢公主救命之恩的话。
“举手之劳。”倾城没留意微妙的气氛,“你先安心住在府中养身,后面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跟容姑娘说,若有难处,跟本殿说一声,实在不好意思,可让容姑娘代为转达。”
倾城没呆多久,她猜自己留在那里,她们估计也不会自在。
刚走出门,容莲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倾城无意识地笑。
她每每看到容姑娘,总是心情很不错。
“有话跟我说?”见对方真诚的眼神,她抬手捂住对方的双眼,由着那纤长的眼睫擦过掌心,“感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这些天我听腻了。”
容莲壮着胆子握住手腕拿开了她的手,笑得灿烂:“殿下,我学会算账了。”
倾城微微挑眉:“真厉害,这么快?”
前两天账房先生家里有事,需要回乡,找一个靠谱的能信任的账房不算难,但比较麻烦,谁知一边的容莲自告奋勇地说她或许可以趁着这几天学学,她对数字很敏感。
倾城没管其他人的眼光,着手安排。
是真的没想到这姑娘可以这么聪明,她有些意外。
“晚上奖励你个礼物。”
容莲连连推拒:“我……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殿下了。”
初冬的太阳不算烈,但依旧刺眼,倾城微微眯眼,“容姑娘能帮我很多了。”
“比你想象的多很多。”
“对了,今日你带我见了你的朋友,改日我带你见我的朋友去。”
……
容莲没想到的是,殿下说给她送的礼物,竟然是一间铺子,她吓得立马要拒绝,这太贵重了。
倾城将相关的文书和帐本都推过去,“之前本想着送你去私塾,不过如今看来,你或许可以试着经营这个胭脂铺,盈亏由你,我不干涉。”
”这些才是实在的东西,容姑娘。”她透亮的眸称得上柔和,“抓住能抓住的,不用依靠别人,你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容莲猛地一抖,安静地看着她:“殿下……”
倾城像是没感受到她的汹涌情绪,笑道:“容姑娘,不然那些银钱,你要怎么还我?”
容莲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她送的东西离开。
银裳实在难以理解自家主子在想什么,不说赎一位花魁回府,好吃好喝地供着,且说先前因为这个人,丢了婚约,如今还要赔上银钱铺子,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跟在倾城身边多年,胆子也略大,趁着机会问了出来。
倾城摇头:“她不会是一株菟丝花。”
“可是殿下,对您来说,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9
容莲这些日子,心情都很不错。
“以前踏春楼,也没见你这么会笑,”云安依旧不留情面,“否则也不会受那么多折磨。”
容莲嘴角的笑意慢慢变淡,她沉默着将药递过去:“我还有些事,下午我不过来了。”
云安没接药。
容莲放在了床头柜上,转身要走。
“你生气了,要冲我发脾气就发,干嘛一直像个闷葫芦?”云安站起身,语气没什么变化,只是表情略微慌乱,“我说错话了,你骂我便是,我都受着。”
“你生闷气算什么?”
容莲回过头,抿了抿唇,才轻声道:“云安,我们离开了那个地方,可以不要提以前的事了吗?”
她不愿意再回想那些痛苦没有尊严的日子,竭力地想朝着有光的地方生长。
云安却误会了,她嘲弄道:“你不会以为,现在看上去像个贵族,就真的以为自己出身不凡了吧?容莲,我的经历还不足以告诉你,对客人动情,会遭遇什么吗?”
容莲高扬的心猛地跌下来,碎裂成片。
她当然知道,当初云安爱上一贵族公子,一心等着他赎身,为此甚至还想要不再接客。
谁知,那个男人很快腻了,甚至转而纠缠起容莲来,云安被妈妈教训得差点掉层皮。
“殿下,不是那种人。”何况,她当然知道自己低贱,配不上殿下,连碰那个人,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都一样,不过是嫖得高级一些……”
“她不是!”容莲厉声打断云安贬斥殿下的话,眉眼寒霜,“她刚救过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云安罕见地看容莲动怒,心底涌上一阵委屈和怒火:“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且看看吧!”
容莲本以为云安说的是气话,但没想到的是,云安伤好之后,频频地与三公主接触。
借着救命之恩,在殿下身边端茶倒水,殷勤又体贴,偶尔一点小花样,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逗得公主笑弯了腰。
云安性子高傲,冷若冰霜,可一旦愿意花心思去讨好别人,很难不令人动容。
没有容莲的小心翼翼和局促不安,云安比她自在许多,大胆许多。
容莲来府中三个月,不敢随意踏足殿下的寝居,可不知道云安是通过什么方式,竟然可以随意进出。
连殿下身边的那个银裳,对她都是笑脸盈盈。
她见过天黑时,云安端着热汤进屋内,也见过在园中云安跳舞,引得殿下驻足赞赏。这些把戏……像极了当初在踏春楼时,云安与自己抢客人的样子。
容莲不太敢回公主府,白日里以算账为由,留在了铺子里。
她当然知道云安,因为不敬重,不爱,所以能够肆无忌惮,可是自己不行,她小心翼翼,连触碰都怕玷污了心里的月光。
“殿下……可以抱我回房间吗?”容莲眼睁睁地看着云安凑到那个宛如明月的人身边撒娇撒痴,手臂勾住了那人的脖子,钻进了她的怀里。
然而,云安那双含情凤眼,冲着躲在暗处的容莲挑衅地笑起来,嘲笑着她的懦弱和可怜。
她被禁锢似的,看着二人进了房间,很快,灯灭了,里面传来声音。
容莲一下坐起身,额头冷汗直冒。
“管事,您做噩梦啦?”铺子里的小姑娘伶俐地倒了杯热茶过来,“天冷,您在这里睡恐怕风寒。”
“原来,是梦啊。”
“对啊,”小姑娘活泼道,紧接着她就看见还在擦汗的管事突然扔下手帕,出了铺子,“管事,您去哪?您的披风还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