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容莲很闲适地呆在公主府,再也没有难缠的客人,也没有时时刻刻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惊恐,更没有妈妈随时随地地监视与质问。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彻底逃离了踏春楼那地方。
可当踏春楼的小姑娘朝公主府给她送来一纸信,容莲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一种身体本能的害怕。
出乎意料的,送来的是一封求救信。
来信的是楼里的一姑娘,叫做云安,与容莲关系一般,但是她曾经对容莲有过救命之恩。
容莲拽着信,信纸被她揉搓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才大着胆子去跟公主请示出府。
接待她的是银裳,这个侍女虽然不满容莲,但也没有再出口恶言,态度也算恭敬:“殿下下午就进宫议事了,您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得再等等。”
容莲说明来意后,银裳皱着眉头:“公主说过您有自由。”
她的确有自由,可是去踏春楼,她不知道公主会怎么样。但是她等不到公主回来,信上的语气有些着急,她不知道云安遇到了什么。
是夜,容莲匆匆赶到楼里,却看到一个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云安,房间里浓重的药味也盖不住那股血腥味。
云安毫无血色的脸浮现几分嘲意:“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对我有恩。”容莲走过去,瞥见了她床上的血丝,她止住心底的恐惧,想抬手看看,又生生止住。
谁知云安直接掀开了被子。
曾经漂亮的身体布满了被凌虐的痕迹,鞭痕、烧痕、咬痕……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肉。
容莲眼底闪过泪光,几乎不敢细看。
云安轻嗤:“哭什么?同情我吗?”她遮掩住自己的伤,似乎毫不在意,“你也是过来人,该知道这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幸运。”
容莲恢复平静,声音很沉:“你送信给我,总不是为了在这里呛我。”
云安低头,许久才说:“我,想你帮个忙。我要……赎身,这几年,我存了不少银钱,但妈妈说,银钱不够。”
“你想找我借钱?”
“对。”云安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就是随便试试,而且我脾气不好,哪怕你帮了我,我也是这样的刻薄,你可想清楚……”
“还差多少?”
云安顿了顿,偏过头迅速地擦了擦眼角:“五百四十两。”
容莲心内一惊,确实是很大一笔钱,妈妈是狮子大开口,而且这笔钱她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但她什么都没说,如果不是被逼到极致,以云安这样的自尊心,是万万不可能把求救信送到自己手上。
能这么做,只说明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你等我。”
云安叫住她,眼眶发红,“你……”她吐出半个字,哽了很久,一句完整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挥手让她离开。
6
出了云安的房间,穿过她无比熟悉的走廊,刚下二楼,腥臭难闻的味道和各种声音不加掩饰地涌过来。
楼梯拐口处还有性急的男人拉着楼里的姑娘交合,看到她后,露出一口黄牙森然地笑着,动作却越发恶心。
容莲快步而走,刚到大厅,一道声音就从后传来。
“她们说容儿回来了,我还不信,原来真的是咱们的前花魁啊。”妈妈笑眯眯地从后面走过来,还特意地打量着,确认容莲是一个人回来的,大概是拿不准她的处境,便又道,“又漂亮了,公主府真是养人看看这小脸,出落得哟。”
容莲看到那张脸便忍不住打寒战,想到从前的那些手段,全身上下无一不疼,无法控制地发颤:“妈妈,我……回来看看姐妹们。”
妈妈眯起眼,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就知道容儿是记恩的,妈妈打心眼儿为你高兴。好好伺候公主,以后啊,踏春楼还需要容儿多多关照……”
手上像是被某种黏腻的东西附着着,缠绕着。
“楼里的姑娘,容儿也多引荐给公主啊!最近楼里新进了一批货,好着呢,我给容儿和公主留着!”
容莲跑出踏春楼便遏制不住地干呕,被她看到的一幕幕不断再脑海里来回浮现,满身伤痕的云安、被强迫或假意讨好的姑娘、被打骂被惩罚的孩子,每一张脸缓缓地变成了自己……
7
三公主倾城进容莲的院子时发现格外安静和昏暗,她在房间内找了一圈,只瞧见桌上堆着的碎银和银票。
她盯着那堆银钱看了半晌,往浴室走去。
找了半天的人靠在浴池边,水早已经冰凉,那人却在里边发呆,一动不动,跟柱子似的。
倾城有些生气:“容姑娘这是喜欢冷水浴……”剩下的话,在她看到容莲的状态时噎住。
美人沐浴,本该是极为香艳的场景,但是浴中人血色全无,嘴唇苍白,眼神木然,加上披在身后湿漉漉的长发,像是传闻中女鬼。
“你这是做什么?快出来。”
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动了动眼珠。
倾城伸手去拉,满手冰凉。
“殿下……您您怎么来了?”容莲这才如梦初心般立马从浴池里出来。
倾城将浴巾给她披过去,看到她身上一道道的红痕,甚至还有破了皮的痕迹,脸色一沉:“
容莲飞快摇头,将自己裹住,微微垂首,掩盖住了眼里的自我厌弃,水珠从眼角滑落,声音小小:“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太用力了。”
“小姑娘,手劲儿还挺大。”
说着叹口气将明显不对劲儿的人推了出去,顺手拿过一边的干毛巾给她擦拭头发。
温软的手指擦过耳际,容莲终于从消极的状态里恢复回来,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红着脸说不敢麻烦殿下。
倾城压住她的肩,没让她乱动:“出去了一转,就开始算自己的家底儿?怎么,容姑娘是有什么打算?”
她的语气轻松幽默,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而事实是,殿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容莲笑了笑:“殿下,我今天去了踏春楼。”
“哦?这是有了心仪姑娘想赎身?”
“殿下我……”容莲站起来,顾不得半掉不掉的浴巾,“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有个朋友,想赎身,还差点银钱,我想帮一帮她。”
倾城没忍住笑出声:“真不禁逗。”她俯身将容莲的浴巾重新披好,“那容姑娘的钱够了吗?”
一阵沉默。
“看来是不够了。”倾城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将那低垂的脑袋抬起来,“容姑娘打算怎么办?”
殿下向来沉稳的样子,罕见地有些孩子气的调皮,容莲有些痴迷,但十分克制地收回视线,她向来聪慧,知道殿下的意思。
“殿下,可否借我七十……”
“可以。”倾城答应得很爽快,“明儿个找总管拿。”她说着捏了捏指下的肌肤,“就为这事儿魂不守舍?”
容莲不知该怎么说,就听得对方说:“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今晚可以安心睡吗?”
那温和的语气,像是寒冬里的一捧火,烤得人神志微醺。近在咫尺的容颜一如既往的皎洁,容莲鼻子酸涩,突然涌出一股冲动。
真想抱抱她。
倾城瞅着满脸感激的人,漂亮的眼睛里湿漉漉地盛放着浓稠的情绪,她读不懂,只觉得此刻的人像是冬日里快冻僵的小狗,深处可怜瘦弱的爪子,求着某种怜惜。
接着,小狗喃喃。
可以抱抱吗?
倾城心念一动“当然可以。”
终于把流浪的可爱狗狗带回了家。
倾城晚上留在了容莲的院子里,她不常留宿,容姑娘似乎并不喜欢与人同榻,每次她留宿,哪怕什么都不做,对方好像都休息不好。
“银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您的殿下。”
倾城瞧着跟在自己身后一脸真诚的女子,有些好笑:“容姑娘,怎么进府后有些傻了?”
容莲没太理解,来不及细想,被对方轻轻拍了拍后背:“睡觉。”
残月西沉。
绿窗外送来清风与虫鸣,静谧里唯有鼓噪的心跳捶打着耳膜。
容莲默默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勾住身侧人的拇指,仔细地观察着后者的反应,见没有任何动静后,又缓缓地抓住了她的手掌,悄悄十指相扣。
借着月色,她迷恋地看着发着莹白光的女子,眸底浓郁的自我厌恶几乎将她淹没。
如果自己再干净一些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那么脏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曾在青楼呆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