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橘子

    阅前

    刀x女审

    其余大家各自理解吧

    正文

    不得不说,橘子是种需要缘分的水果。

    它富含维生素C,既能美容防癌,又兼具不错的卖相。

    好的橘子必须特别懂事,要皮薄个大、色泽金黄、外表平滑——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口味——过于甘甜未免显得谄媚轻浮,只顾着生酸却又刻薄傲慢拒人千里。非得又酸又甜不偏不倚才不算辜负期待。

    甘美丰沛的橘子我以往吃过不少,谈不上喜欢或厌恶,摆到手边随口就吃了。但如此可口的橘子我还是头一回品尝到,不仅是我,连同乐队其他人、策划、摄影,助手也都对面前的橘子赞不绝口。

    “这橘子可是我们本丸的骄傲,各位喜欢的话不妨多吃些。”

    “这次来可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你们难得来一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本丸的付丧神们都有各自的职务要忙,老头子一个人可寂寞得很。”

    山本先生一边轻拍膝盖,一边感叹:“到底是从战时流传至今的本丸,在和平年代还能保持着如此严格的管理真了不起。”

    “虽说当代很少有时间溯行军出现,但以防万一,每日各个时间点的巡逻依然必不可少。况且你也知道的,他们一直没放弃。”

    坐在我左手边的优君悄悄在桌下捅我,一个劲儿挤眉弄眼。他架子鼓打得多好,历史就学得有多差劲,向来对政史没有半分兴趣,难为他忍耐许久。

    这次是时之政府宣传部的策划山本先生主动联系我们的。

    他此刻定然注意到我俩的小骚动,于是朝摄影点头,示意把大家带出去走走拍几张照片,又对那位与他寒暄许久,被尊称为“审神者”的长者点名我:“勇纪小姐很喜欢橘子。”

    “是吗?”年迈的审神者鼓励我,“真是有缘分,请不要客气,吃吧、吃吧。”

    我闻言只好重新落座。

    同伴一个接一个拍打我的肩膀相继离场,我暗自愤愤剥开面前一个橘子。

    撕开橘子皮时,清苦的雾蓬散开,不得不闭眼。

    在距今一百六十余年前,各个历史节点均出现了大批由葬身历史的无名之人所拥有刀剑化身而成的“历史修正主义者”。为了维护现有的社会和历史,官方紧急建立时间政府,招募了不少能够召唤刀剑付丧神的灵能力者作为“审神者”与之对抗。

    与目前大众印象里仅需坐镇本丸管理事务、填写报表的文书形象大相径庭,当时的审神者必须亲自领队上阵。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将军。

    为了不引起恐慌,维持社会安定,时间战争相关信息全部在历史和硝烟彻底隐入帷幕之后才被官方公开录入史书。百余年前民间只当“审神者”是某种新潮流下捕风捉影的都市怪谈。而那些自称审神者出没在各大网络论坛故弄玄虚侃侃而谈的人,自然也无一例外是群好事之徒。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不远处这位神秘的领袖。

    他并未以本丸主人的身份自居,是那群非人下属不甘心臣服于他?

    还是说,他同样心知肚明只有第一代那般辉煌的军人,才称得上群刀之主?

    审神者和山本先生忙于你来我往的交际,无论突然插话或是明显分散注意力都会被视作失礼,然而等待最无趣,于是我偏头去偷窥屋外烈日下在橘子树边拍摄相片的同伴。

    “长得真好啊。”

    我回头,审神者顺着我方才的视线看去,我略一思索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片橘子林。

    “这些树好小,不像是那种活了一个世纪的树。”我补充,“不过生命力很旺盛——是品种问题吗?”

    “哪有橘子树可以活那么久的,这已经是第三代了,是第一代树的孙子。陆陆续续,死了一棵种一棵。”

    山本先生解释:“最早那批是本丸的初代‘女将’带人种的。”

    “女将”。

    我们此行要探访的目的终于浮出水面。

    这个不知去向、永远青春的绮丽传说。

    她种的橘子遗留下种子,种子长成树,她的故事又被树牵出。仿佛把倩影连同植物的根须一起深埋,不可见亦不可忘却。她应当不是审神者中最可人的,不是战功最显赫的,也不见得会是最勤勉无私的,但她戛然而止得恰到好处,使她至今仍然得以活跃在大众心目之中。真让人艳羡。

    再过半年就要遇上历史保卫战争胜利40周年纪念。时间政府选择了几位具有代表性的初代审神者作主题,随后逐一联系商家、作家、演员、歌手……想要创作相关产品、作品。在前人只剩荣光之后,借他们的余晖歌颂官方英明的功德。

    我们并非知名乐队,偶尔会在网络上投放原创歌曲以及部分街边表演的视频。但网络不总公平,每支视频能赚取的点击量远不够养活五人开支。一两支传播量较广也是托盗传视频之人的福。我很痛心,我恨小偷以至于连带去恨在被盗视频下喝彩鼓励我们的听众。我宁肯他们实打实偷我的钱。

    乐队共有五个成员,其中三人另有职业兴趣使然,剩下我和优君全心投入。优君还是学生,家庭条件优渥,并不在意未来会潦倒。我吃不得叫人轻视或呼喝的苦,却很能吃穷的苦,所以毕业后没有回乡,留在都市租了小小一间三角形的边角料公寓,努力创作自己的东西。每逢接到演出的日子我都会独自去吃一顿旋转寿司作为犒劳。如果接连几个星期没收到演出邀约,就只能提着吉他去地下通道或步行街卖唱。——经常出现再过两天就要交房租,钱包里却连多余的一顿饭钱都拿不出、一旦出门花销必然牵连到房租的危急情况。我死要面子,从不请求房东通融,努力营造出房租这点小钱随手就能拿出来的假象。

    三不五时,家人看不过去也会接济我一点。

    时政这个讴颂前人的机会含金量很高,很有几位国民级的作曲家和歌手曾毛遂自荐。很难想象天上掉馅饼,会有砸中我的一天。

    据山本先生私下透露,之所以选中我们乐队,是因为我外形和“女将”流传下来的照片有几分相似。审神者此前偶然见过我们的视频,也正是他选择了我们。

    审神者希望能借这种方式,让“女将”重回本丸。

    归根结底,我感谢“女将”的长相远胜于她为战争付出的一切。

    “你了解过‘女将’的事迹吗?”审神者依然在看院中的橘子树。

    幸好我事先做过功课,此刻不至于像是被老师抽查到的学生一样手足无措。我尽可能谦和从容地微微将身子前倾,“听说‘女将’是十九岁成为审神者的,她就职期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直到三十一岁那年在与敌人的缠斗中被卷入时空乱流不知去向。由于她与手下所有刀剑契约失效,无法判定与追踪到她所处的时空位面,所以官方出具证明,认定‘女将’已经牺牲。”

    “还有呢?”

    “……还有就都是些空穴来风的消息,像是和身边的刀剑存有爱情之类的。”我怎么好说,除此之外,她在成为英雄的同时,也成为了男性小说里作为附庸的美丽战利品。更有甚者,在某些隐秘的网站不乏‘女将’被时间溯行军俘获后悲惨遭遇的臆想文章。

    审神者了然又宽容地笑了笑,“你知道审神者的审核标准吗?”

    “军事能力和灵力强弱?”

    “那都是可以后期训练的,最主要是确认‘异变’。”

    我看向山本先生。

    山本先生二次担任解释的角色,“从某些方面来说,审神者们和常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能够看见和触摸常人所不能见之物。我们通常认为这种情况是体内某个器官发生异变,导致对世界的认知产生偏差。这一点偏差,正是修习灵能最基础的。也是具象与抽象产生物理交集的必备条件。”

    我从来不是非自然现象爱好者,一番话听得云里雾里。

    “勇纪小姐对这此了解与否并无干系,听过也就罢了。劳烦您与她更详细地讲述‘女将’的生平。”

    “啊呀,就算你这么说也……真是很可惜,根据本丸付丧神们的口述,‘女将’失踪时不过三十一岁,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很少因工作以外的事务出入本丸。公布死讯后,她的家人来办理手续,领取抚恤……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事实。——刀剑们坚信她存活在过去某个时刻一直等待救援,而父母兄姐和她太早分别,聚少离多,很难伪作悲痛。她简直未被亲近的人缅怀过。我和刀剑们平时都尽可能避开提及她的话题,了解十分有限。”审神者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勇纪小姐26岁了,有过感情经验吗?”

    话题转换太快,我不明所以,依然回答:“学生时代有过。”

    “刚才坐你旁边那个年轻人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

    我惊讶于对方敏锐的洞察力,但我没有多说:“少年懵懂都是绚丽又短暂。”

    “这样的感情弥足珍贵,要好好珍惜,没有人能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您说的是。”

    优君未曾经历苦难,只活在当下,是我最欢乐无忧的朋友。他眼中所有未雨绸缪都是杞人忧天,往往死到临头才会梦中惊起找寻后路。我无意去消磨默契教他成长,画饼充饥的爱欲本不值得我去成为坏人。

    我所追求的从来不仅仅是快乐,我要的是即便狂风暴雨沼泽荆棘也无法摧毁的永恒。眼前的一时欢好固然可以果腹,然而镜花水月一般理想的“爱情”才是被我认可高出自我的东西。

    话题中断,我的回应落在地上。

    正当我考虑再剥个橘子缓解尴尬,审神者那头拾起一个早就准备在膝边的纸文件袋递给我。解开封口绕紧的线,我□□文件袋首先滑出张七寸大的女人独照。

    它的味道,让我忆起中学时每月都要定期购买的恐怖杂志。八成是出版方的授意,印刷厂会为杂志专门使用一种气味黏腻,又臭又甜的油墨。闻久了头晕脑胀。我彼时总担心油墨的原料之一会是同类尸油。该杂志于四、五年前终止发行,幸好我在出版社放弃之前很久就不看了,省去一场没意义的缅痛。今日竟阴差阳错经眼前的照片得以重逢久违的古怪气味。

    照片背景是经过一个走廊绕进来的本丸前庭,蓝天、碧草、垂枝樱。白白浪费了宽大的取景和构图,只有女人正坐画面中线。由于距离较远,五官仅有轮廓,不禁要费解怎么才能认出我同她的相似。

    她月白色的和服印画着紫色与红色的牵牛花。红色之鲜活,似乎要令观者都能嗅出胭脂虫染料的刺鼻气息,不排除又是油墨造成的荒诞影响。

    我再浏览其他:几张大小不一、同样空荡荡的单人照片、一页‘女将’所获荣誉的登记表格、一封与政府间来往的手写书信。草草扫了几眼拍摄手法拙劣的照片,我便调转专心翻看信件。‘女将’书写信件的用词遣句完全公式化,严谨精确好比一台计算机。字里行间完全没有流露感性,我颇为烦恼,总不能生造一副大爱给她。

    参考增加,任务反而愈发艰难。

    不会有人乐意欣赏一首光秃秃细数功勋的歌。

    到头来那些我最不抱希望的照片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这些我真的可以拿走吗?”

    审神者不甚在意,“原件保存在本丸,你放心拿去好了。”

    实话实说,这些文件没有一丁点儿用处。我想努力呈现出无与伦比的感激,又担心演技拙劣不伦不类。

    审神者深吸一口气,手撑桌面鼓足劲头站起身,朝我抬了抬下巴,“勇纪小姐,文件给山本先生保管,我带你去看看‘女将’的房间吧。”

    居然还安排了其他的项目,我喜出望外,“山本先生不一起去吗?”

    “我?正好我去看看他们拍照拍得怎么样了,你跟审神者去吧。”

    一路上审神者指点着讲述给我。本丸翻修过多次,比如改造成枯山水的庭院、走廊颜色柔和的木地板、屋顶鸦青色的瓦。

    女将的房间被藏在很里面的位置。我们步伐不紧不慢,也要走一刻钟。起初左侧是房间,右侧是走廊,采光不错,能看见院中的风景和远处的小山坡。可是再往里走一段,走廊变成了两侧房间之间的过道,借助声控灯才能看清前路。左右应是刀剑们的房间,全都敞开房门,黑黢黢一片瞧不清房内摆设布置。其中有一间特别大,并列五间房间被打通,像火车厢。审神者向我介绍,那是粟田口派刀剑的房间,他们中大多是短刀,由一振名为一期一振的太刀为长兄,负责带领教导起居。

    我跟随审神者的脚步,终于停在处于灯光边缘几乎无法被照明的走道尽头。

    我回头,灯一盏一盏由远及近熄灭。

    现任审神者的房间在会客室后。从刚出会客室他就似玩笑一样向我抱怨,因为日照采光太足,不拉上窗帘根本没法午睡。

    一明一暗,与“女将”坐落在两个极端。

    “初代敌人异常强大,也很聪明,锁定本丸坐标潜入暗杀是家常便饭。一旦撞上,有的本丸能请君入瓮,有的就是狼入羊群。我们本丸在当时战力仅是中等偏上,既容易被盯上,也不见得有百分百胜算,可刀剑们爱‘女将’,甘心拱卫她,情愿死在她之前。”审神者替我拉开“女将”的房门,“我先去旁边拿点东西,你随便看看吧,希望能对你的创作有所帮助。”

    “很感谢您。”

    审神者离开后,我一脚踏入这个霉味浓重的陈旧房间。

    拍开墙壁的开关,老式的圆形电灯在天花板闪烁几下,不情不愿地亮起。我仰头看,灯罩上沾有不少蛛丝,里面也堆积了一把米粒大小的昆虫尸骸。不好的预感传来,低头,地面厚重的灰尘竟然把深褐色的地板盖得严严实实。我每个脚印都较上一个浅,比暴雪天徒步好不了多少。

    我咬紧牙关,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吸气。

    呼气。

    做好心理建设,我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观察。

    按理说,长期不住人的房间要么直接沦为杂物间、要么会被防尘罩笼罩一切家具。非要表示珍重,保留物品原有的位置,至少应该定期打扫。然而,“女将”的房间名副其实是真正被尘封的。探寻任何东西都约等于在墓地里考古。

    我没有动力去触碰她的床铺和衣柜,生怕会触怒其他本不该和人类共同生存的小生物。

    书桌上几本厚壳书靠墙码放得整整齐齐,我移开中央发黄的文件和没盖好的钢笔,下面还压了一本书。也许是因为躲在其他文件下得以保鲜,这本书起码封面还很新。

    看似一本少女漫画,左下角却标注了十八禁的标志。

    明知这个场景不会有其他人,我还是没忍住有些撞破他人秘密的尴尬,赶紧把文件盖回原位。

    除此之外,床头柜上放着一台插有充电器的游戏机。

    她很粗心,离开时仅把充电头插在插座上,丝毫不觉线并未连接充电头。衣柜旁边除了几个哑铃,瑜伽垫和瑜伽轴都老实乖巧地被收纳在布袋里,一瞧就知道,使用的次数屈指可数。房间中心摆放着一大块毛茸茸的圆地毯和一张小圆桌,桌上有两只干涸的杯子。

    “女将”……她和我起初通过信件和照片构建出的形象相去甚远,原来“女将”也需要为了工作伪装另一副面孔。不但没有军人铁血的冷硬,也没有常规观念中三十岁女人的稳重。

    “女将”的家庭哪里有资本供养出这样珍稀的天真烂漫?

    后背感受到视线幽幽凝望,我肌肉绷紧猛然转身。

    屋里依然我一个人,门外走廊通明的灯光下也同样。

    是我疑神疑鬼。

    嗯?那是什么……

    门后的墙角边摆放了一个画架,画架身后码放大盒的颜料、画笔,画架身前摆放折叠水桶、木质调色盘——画板被天鹅绒布掩盖。刚进门时忽略了它,

    我向画架走去。

    用前脚掌拨开水桶和调色盘,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作牺牲,我缓缓翻开天鹅绒布——过程远比小学一年级生首次翻开课本,在封面里写下姓名还要郑重。

    首先展露出右侧的女人。我近乡情怯,努力吞咽口腔分泌的口水,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作画的人功底不弱,画面没什么艺术价值但很具象。

    我想起大学时学习艺术概论时,老师随口提过:作画在相机出现之前,一直是用于记录功能。

    我几乎要爱上“女将”,爱她的传统、爱她是个匠人、爱她不是艺术家。

    画面中的女人毫无意义就是“女将”,我从模糊的相片上认得她。光论相片我大可自得与功臣撞脸,但翻开画作,我与她的五官、脸型竟没几处相似,不知是她作画功底欠缺,还是实际如此。但可以确定一点,她和我一样不适合盘发。她为了簪一朵青蓝穗子把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相貌远不如相片上放下留海来的年轻,整个额头外露凸显得鹅蛋脸越发圆润。现在早不流行此类贤惠腼腆的昭和长相,大家都追求特立独行。

    她买皮鞋一定会选黑色或咖啡色的圆头玛丽珍鞋。

    习惯性地对“女将”评头论足完,我才发觉在画里视觉中心以外,她腰后别了一刃刀,不长不短。

    ——是了,她是保卫人类历史的英雄,不需要用娇艳颜色讨好他人。她本身就是特立独行,何必追求外物填补空虚。

    “女将”栽种大批的橘子树,笔下背景却采用了雪和椿花——真不吉利,她究竟是单纯在追求“唯美”,还是预知了什么?

    另一只手继续从下往上拂开绒布,怀揣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期待与迫切,我内心暗暗雀跃悸动。

    不晓得“女将”身边的男人是谁,能令传奇倾心的传奇会是怎样一副尊容?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她分明没有结婚,难道私自依恋某人?

    那个人呢,在她失踪之后,他会找她吗?

    他爱过她吗,一直爱吗,之后有没有爱过别人?

    是否这副画作无关椿花和橘子,而是他们定情之日的纪念?

    他们有亲吻、牵手、交欢过吗?

    她去后,他这一生是否痛苦?

    他有没有为她立一座写有“此生挚爱”或者“吾妻”的碑?

    圆桌上的杯子,其中一只是否曾属于他?

    他也是审神者?

    还是付丧神?

    我想知道有关这男人的消息。

    所有!

    深色浴衣——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腰封——快了,就快了,我快要与他相见了……

    “勇纪!”

    我如梦初醒。

    优君闯进这方天地。

    他嫌弃地左右打量一番,拽住我的手腕不容反抗地把我往外带,“就差你了,摄影让我来找你。”

    我好想告诉他,我还要逗留一会儿,我要去掀开那幅画看个彻底,我必须看清另一人的真面目!

    可当我再看那个画架,一鼓作气已倾斜干净,我再找不回那样磅礴的情绪。

    我明白,我再也无法抬手去揭。

    优君将我领到前庭后跑开,方便摄影师为我拍摄单人照。

    我站在金黄灿烂的橘树之前。摄影师身后,审神者同样笑眯眯地手捧一台相当老式的胶片相机要为我照相——原来他刚才是去拿这台相机。

    “一、二、三——”

    “Cheese!”

    大概是错觉。

    就在闪光灯点亮的那瞬间,时间变得极其缓慢,快门抓取的一秒钟对于我变成了五秒或十秒。我的余光瞥见身侧站了许多人,他们一部分在哭,一部分在笑,光怪陆离。离我最近的人最平静,也最难首先注意。我终于想起来应该看他的脸时,被摄影师那头一声“收工”喝止。

    他们都不见了。

    一场近若咫尺的白日梦。

    我们谢绝了审神者留饭的邀请,转移回时政。

    坐在返回酒店的面包车上,后一排传来工作人员们轻微的鼾声,优君也倚靠着邻座的山本先生睡得香甜。

    “还以为能开开眼,看看付丧神们都长什么样呢。没想到这个审神者这么小气,把他们全藏起来了。”由雅声音不大不小,看似向我吐槽,其实是问山本先生,“你说他们是不是都藏在阁楼上?”

    没有人回答她,由雅主动出击拍了拍前面山本先生的椅背,“你说呢?山本君。”

    阿忠唯恐天下不乱,抢先去和山本先生说话,“你要小心哦,别看她可爱就上当。她实际上是小恶魔系的肉食女啊,我看,她盯上你了……”

    “你少胡说了!”

    我察觉到工作人员中有人不满地发出啧声,连忙制止即将一触即发的二人大战,“好了好了,小点声。”

    山本先生合上手头的笔记本,摘下眼镜边擦边低声说:“你们看不见而已。”

    “什么什么?”由雅竖起耳朵。

    “付丧神其实一直都在周围活动,”他停顿一下,“只是你们看不见。”

    “那岂不是很危险?随时可能被暗杀!——像恐怖电影似的。”

    “刀剑付丧神本就不是为对付人类而生,你们看不见他们表示所处维度不同,他们碰不到你们的。”

    由雅不再答话。

    后来。

    我们乐队放弃了全然原创,而是凭借一首改编自村下孝藏的《初恋》在纪念歌会上脱颖而出,连带着先前努力的种种也厚积薄发。铺天盖地的通告蝴蝶般纷至沓来。大家全职参与依旧分身乏术。我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此前半生的欣喜加起来也及不上当下每日清晨醒来所要面对的一半。

    歌曲主题来源并非那幅令我梦寐不忘的画作。恰恰相反,是故事里那群锲而不舍找寻“女将”的付丧神给与我的灵感。

    满心满眼,辗转反侧。揣测又推翻,追寻又止步。

    人类比物怪更明白青春,也深知衰败在瞬息。年少不够懂爱,却妄图效仿一切偶像剧里大人的模样去爱。在十四五岁年纪的认知里,同性也好异性也好,总之没有被人告白或示好过就是一件很值得羞耻的事情。同龄人基本默认这样的人的性格和长相总有一个远低于平均值。

    我的初恋对象很模糊,起码现在回想起来很模糊。

    客观上记得他相貌不错,家境不错,成绩不错。正因如此,他向我提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我打从心底里认同。他的薄情和傲慢并不妨碍我对初恋念念不忘,反而在漫长的余生中他的刻薄都将被我逐一美化成掩饰畏惧情深不寿及爱而不宣于口的深刻。我明知这是自作多情,依旧甜蜜满足、无忧无虑、自卑骄傲。

    此后的任何人都不如他。

    未必不如他,是之后的我再没有那时候快乐。即使后来千百次周到体贴一丝不苟地化解危机,照样无法抹平初恋期间所出的种种洋相。每每回想那段时光,都类似于拜访埋葬自己的坟墓。

    我猜测,“女将”一定是本丸付丧神们一致的“初恋”。

    她只爱一个人并不妨碍付丧神们都爱她。

    她活着不如她永远鲜活,世上本没有永恒。

    经济宽裕后顺理成章的,我着手计划搬离蜗居许久的巢穴,开始物色新的去处。

    我看中距离了原住址五站路的一处单身公寓,它明亮、洁净,宽敞、交通便利又能快捷扔垃圾。新房东大概三十岁,像他的公寓一样整洁崭新。他说他喜欢我们的歌、惊叹我们的表现,并基于对我们乐队的喜爱甚至愿意给房租打折扣,又同我讲他居家办公,就住在楼下,有事直接下去敲门就好。尽管过分热情往往容易造成杂乱无章的社交印象,但比起旧公寓边盘旋聒噪的乌鸦还是前者更好接受一些。

    床单被子枕头枕套衣服鞋袜雨伞书籍……人不该忘本,我相比从前发达,应该把它们一起带走。

    搬家前一天,我大开房门打扫房间清点行李。

    身后有人敲门,是许久未见的山本先生。

    “勇纪小姐这是要搬家了吗?”

    “诶,山本先生?”

    他一如既往简洁干练,免去无意义的交流自顾自道,“幸好来得及时。我就不多叨扰了,今天是受上次那位审神者之托来代送谢礼的——审神者和付丧神们都看了纪念歌会,很满意。”

    我忍不住笑道:“那我就安心了。”

    “我把东西给你放门口,我要走了……活动完了还有报告要写。”

    “好的,麻烦您了。”

    我倚凭护栏,目送银色车牌的漆黑轿车渐出视野,带上审神者送来的礼物三步并两步走回房间。

    幸好剪刀和裁纸刀还没被我打包进箱子。我兴致勃勃拆封纸箱,因为没当心手被胶带粘到,一扯、一带,箱子翻落地上,黄澄澄的“谢礼”们顿时滚满屋子。

    好多橘子,整个房间好香。

    我手忙脚乱俯身去捡,橘子都捡完,竟显露出一只信封。

    我小心翼翼用裁纸刀切开火漆封住的部分,里面却找不见只言片语,只有张七寸大的照片。

    无用而宽广的构图,本丸种满橘树的前庭。

    以及位于画面中心处,远远、小小、模糊的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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