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金秋有雨 > 顾家小姐

顾家小姐

    栖川的码头总是船来船往,熙熙攘攘。一更鼓响,江雾浮上来,把码头裹成半盏朦胧的纱灯。

    邱近此刻正在系舟楫在最末一个桩子。舟楫是向渔家租的,篷顶补了三块旧油布,滴滴答答漏着雨。

    她蹲在船头,把一盏素白灯笼挂在篙上,灯面空白,只等有人付三文钱,便提笔写一句吉语。灯笼在风中微晃,像一条不肯归岸的游鱼。

    邱近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闺秀女子,蜿蜒的灯火在她的脸上跳动,眉如黛,眸似辰,唇色虽淡雅却如在灯光下呈现一种如朝露般的透亮。

    她站得笔直,袖口露出一截雪白手腕,腕骨伶仃,仿佛一折就断。

    邱近心里无端想起师父写过的怜字。那一撇本该锋利,却在此处软了锋芒。这样的女子总是让人情难自已产生怜的心意。

    顾令仪亦一眼看到那个书生,他身量约七尺上下,青衫空荡,像一株被风压弯的墨竹。

    眉色并不浓,却因沾了墨气而显得锋利。颧骨微隆,却衬得那双眼睛更深幽,仿佛如漩涡吞噬灯火。他的字先声夺人,他的人却安静得近乎寂寞,如一轴未展的画卷,只等有人肯俯身去认。

    “这位……先生?” 女子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水面,却带着一点掩不住的急切。

    邱近把笔往砚台边轻轻一搁,雨声里嗓音温润低沉。“在下邱近,小姐唤我邱生便是。”

    雨丝斜斜地飘。顾令仪提着裙角,踏着湿滑的青石板。

    灯笼下,邱近正低头研墨,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清癯的一截腕骨。雨珠落在砚台里,墨色便一圈圈荡开,像夜里突然绽开的涟漪。

    “那,可否请先生您写一句平安?” 她的声音很轻,被雨声揉碎。

    邱近抬头,目光穿过灯影。雨雾里的女子,眉目被灯火镀上一层温软的金,宛如一枝斜倚的白梅,花瓣上还滚着水珠。

    “却之不恭。”邱近朗声应下,提笔在灯笼下写下二字“平安”。

    墨迹未干,雨点又落,墨色顺着纸纹晕开,像一句悄悄话刚出口就被夜风收走。

    顾令仪付了铜钱,却没有走。她站在船头,看邱近把灯笼递给她,指尖相触的一瞬,雨声仿佛静止。

    远处更鼓二响,江雾更深。

    两艘小船并排系在码头,像两枚被风吹在一起的落叶。

    江雾更浓,像有人在雾里慢慢倾倒一碗冷掉的白米汤。

    两艘小船仍并排,缆绳早被雨水泡得发胀,却没人想起去解。

    顾令仪的指尖还停在灯笼的竹柄上,方才那一点余温正被夜风一丝丝抽走。她低头,看见自己杏色披风下摆已湿成深褐,却仍立在原地,如被钉在船头的一枚杏核。

    邱近亦未动。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指节因攥篙太久而泛白,袖口的水一滴滴落进船板缝,发出极轻的嗒嗒声。那声音像更鼓漏拍,把时辰敲得愈发迟疑。

    更鼓三响半,镇上的更夫似乎也被雨绊住,鼓点拖沓。顾令仪终于抬眼,声音比雨丝还细:“再不走,潮要涨了。”

    邱近颔首嗯了一声,却伸手把两船间的缆绳又绕了一圈,像在替谁把一句临别的话系得更牢些。

    雨忽然密了一瞬。

    顾令仪的兜帽被风掀起,鬓边一缕发黏在唇角。她无心去拂,只盯着邱近袖口那道新裂的缝,裂口处露出一点里衣,竟是极淡的月白,像黎明前最薄的天光。

    邱近顺着她目光,也低头看,随即侧了侧身,把裂口藏进暗影里。

    顾令仪却轻声提醒道:“那处几许濡湿。”

    说着,她解下自己披风一侧的系带,指尖拈着,递过去。

    邱近没接,只把篙横在膝上,用掌心慢慢抹掉篙身的水痕。

    “不必。”邱近说,“我惯常如此。” 声音低平,像江心一块被水磨圆的石头。

    以往在宫中,邱近遇到的几乎都不会像眼前这位女子的人。

    在红墙绿瓦之内,女人的善妒如藤蔓般疯长。她们嘴角噙着虚伪的笑容,眼神里却藏着刀刃般的恶意,每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语,都像是精心打磨的利器。

    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们可以不择手段地去牺牲无辜者,即便是杀人。

    没想到,世上真有如水晶一般纯真的女子。思及此,邱近低声苦笑。

    闻此,顾令仪的手便停在半空,系带垂下来,尾梢沾了水,重得坠成似弧。“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无事。”邱近摇了摇头,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她忽然笑了笑,把系带绕回自己指间,绕了两圈,又松开。她把披风塞了给她。

    “那便欠着。”她说,“等下一回渡口,若再遇,你再还我。”

    邱近抬眼,大大方方地直视她。雨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将坠未坠,像一尾透明的鱼。本想言语,却只点了点头。

    更鼓四响。

    远处镇上的灯火一盏盏熄了,只剩码头那盏白灯笼,在雾里浮成一枚将灭的星。

    顾令仪终于转身,提裙跨回自家小船。

    邱近俯身去解缆,指尖碰到湿绳,冷得像摸到一段铁。缆绳松开的瞬间,两船轻轻一荡,分开半尺。

    顾令仪在船尾坐下,把灯笼挂回船头。

    风一吹,灯笼转了半圈,令仪平安四个字便背向了她,只剩一个空白的灯面,对着邱近。

    邱近握住篙,却没有撑开。

    她望着那空白灯面,忽然低声叮咛道:“风大,灯芯要灭。”

    顾令仪答应一声,伸手用半边身子护住灯火。

    两人之间,便只剩这半臂的江水,和一盏摇摇欲坠的灯笼。

    更鼓迟迟未五响。

    雨却小了,宛如天边的织女缓缓收起细密的银线。水面掀起波纹,有人的心悄然作乱。

新书推荐: 月满河山 口口对象是伪佛子 弃撩少师后他急了 [失忆投捕]失忆了,顺便忘记了 棋魂:萤火弈 满朝文武都想做我娇夫? 侯府白月光怎么还活着? 时差里的爱恋 重回老婆结婚前 别时月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