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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煮青菜·壹

    《盛宴》

    夜幕时分,梁妤光着脚站在公寓顶层的露台上,眼前所有并非繁华景象,车水马龙。

    是巨大的,无边的寂寥。

    这座城市早已经空了,她是这座城最后要走的人,此时此刻,她看着身下的一幢幢建筑,一条条道路,像是在看排列整齐,又形色各异的坟墓,以及穿插在坟墓中间的交错的,布满苔藓的泥土。

    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封闭密室,无风,沉闷,暗淡。而高楼中掉字脱落,颜色暗淡的广告牌,就像墓碑上慷慨无力的碑文,灵堂里真诚热烈的挽联。

    其实三十年前,这里完全不是这样。

    这里曾是寂寥,空旷,虚无,坟墓的反义词。

    这里,曾是盛宴。

    一·水煮青菜

    三十年前,梁妤还在念初中,是她刚过完十二岁生日。她的生日永远都是她最不喜欢的日子,因为她生下来的时候,是妈妈怀的双胞胎里的弟弟脐带绕颈,她在她生日这一天,失去了妈妈,也失去了弟弟。

    可以说,在她原本可以美好的人生,一开头就搭上了奶奶数十年如一日的数落。“扫把星”三个字,是她会写字以来写的最开始的三个字。奶奶总是数落她克死弟弟,但她到现在还在奇怪,奶奶从未因为妈妈的生产,是奶奶的纠缠而没有及时做剖腹产的一次死亡事件而愧疚半点。

    弟弟在被悼念,妈妈在被遗忘。奶奶直到去年去世都只惦记没出生的男孩,却从未想起在家里侍奉孝敬,却痛苦难产而死的儿媳妇。

    奶奶去世那天夜里,爸爸在灵堂守着棺材,梁妤则跑到楼顶,凌晨出殡的时候,梁妤看见远处一幢小楼轰然倒塌,却了无声息,这轰隆之声,貌似只有自己听见,更像是心跳声。好似随着棺材入土为安的,是也许再也没有人会说她“扫把星”的余生。

    如果说人生十万分的苦涩里,会有一点点补偿似的甜,那爸爸的爱或许是。

    “爸爸!我回来了!”梁妤满头大汗地推开防蚊的纱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爸爸放下了和妻子结婚照做的台历,那是已经泛黄的红底台历本,日期永远定格在妻子过世的那一页。爸爸端来一杯水,又把对着梁妤吹的电风扇关掉,递给她毛巾:“小妤儿,爸爸说了多少次了,挂着汗吹风要感冒的。”

    梁妤看着那张照片,知道爸爸又是在想妈妈了,用手掌随意在脸上擦了擦,撒娇地靠着爸爸结实的手臂:“我好热啊,爸爸,我钢笔又被偷了,他们老偷我钢笔。这才开学一个月呢,我的钢笔已经被偷三次了。”

    爸爸手掌在围裙上擦掉做饭的污渍后,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又有些无奈地说道:“没关系,爸爸再给你买吧,下次保管好就可以了,或者买个最近流行的带密码锁的文具盒。小妤儿别不开心了,钢笔爸爸给你买,但是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爸爸,”梁妤坐在沙发上,手握着蒲扇柄,鬓角的汗水滑过脸颊,滴在校服白色的衣领上。校服上混杂了几滴炒蔬菜的油,梁妤的学校食堂饭菜,不是寡淡的炒蔬菜,就是肥腻的红烧肉。学校食堂早就被外包给了校长的小舅子,听说去年吃得有个学生小小年纪得了肠胃炎,但是第二个学期菜还是如此令人作呕,梁妤路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校长的展示架上,优秀荣誉证书旁边多了两瓶茅台。

    “一个带锁的文具盒很贵的!而且为什么要我们一直买新的钢笔呢?为什么不能让他们赔我,我从上初中开始,什么坏事都没做,值日擦窗户都是我,却丢了三支钢笔。”梁妤显然很不服气。

    “小妤儿,如果你去告诉老师,老师可能会帮助你,帮你找是谁偷你的钢笔,但是同学们可能会觉得你喜欢告状,就不和你玩了。爸爸不希望你去学校只会读书,交朋友也是必要的。如果你去吵架,甚至打架,你可能是受处罚的那一个。比起这两个,爸爸宁愿给你买一百支钢笔。”爸爸起身,拿起一双筷子搅打鸡蛋,在厨房做着梁妤最爱吃的蛋炒饭。

    记忆里,爸爸永远都是穿着一件灰色的格子衫,这件格子衫是和相册里的妈妈一起照相出现最多的衣服。

    “可是,我们买一百支钢笔他们也不会改啊,而且,交朋友要交好人,这些人偷东西,不是好人!”梁妤左手吃着冰棍,右手写着今天老师留的数学作业。一道合并同类项的题,老师说初二还会学更难的,这是打基础,打好基础很重要,初二是人生最关键的一年,是分水岭!合并同类项学不好就完蛋啦!

    下午的夕阳饱和度是极高的,透过淡绿色的老玻璃窗子,投在旧旧的,玻璃压着泛黄的老照片的暗红木桌上,电扇吱呀呀作响,吹散了桌上剥开了半袋的糖果纸。

    “小妤儿,他们不会一直偷的。”爸爸把饭菜端出来。

    “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只能等他们不偷了吗?”梁妤边吃着拍黄瓜,边疑惑着。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是你不会受到伤害的。”爸爸说到。

    爸爸总是这样温和,但梁妤总觉得这些温和里面有些许懦弱,这些懦弱造成了妈妈受了委屈,造成了梁妤被奶奶戳了十几年的脊梁骨。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随着那栋楼的轰塌结束了。

    后来梁妤才明白,爸爸说过的这些话,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她人生中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她精疲力尽。

    梁妤的作文写得很好,从进初中开始的第一次语文作文,一直到毕业,没有一篇不是当作优秀作文被拿来念的。说来这也要得益于爸爸,小时候爸爸工作很忙,无暇照顾梁妤,梁妤在家要备受奶奶奚落,而爸爸的孝心也没办法批评自己的母亲,只好在假期把女儿带到自己工作的出版社,久而久之,养成了梁妤抱着书就能安静一整天的性格。

    这是她多年引以为傲的事情,倒也不是因为作文写得好,而是听爸爸说,妈妈特别爱看书,就是因为爱看书,所以在图书馆认识了当时整理出版物的爸爸。

    “给你。”午休前,同桌塞给梁妤一支钢笔。

    见梁妤不说话,同桌解释道:“我帮你要回来的,是他偷的,他承认了,但我答应他不和老师说,你别说是我说的。”说罢同桌朝那个同学努了努嘴。

    梁妤接过,打开笔帽看了看,说了谢谢就趴着睡觉了。

    “你的作文为什么总能写这样好?”同桌又问道。

    梁妤皱眉侧过头来,看了一眼班上其他同学,确定了没人被吵醒,小声说道:“你把你抽屉的漫画书,换成和我一样的,你也能写得好。”

    同桌头埋在胳膊肘里,往下看了看梁妤抽屉里的书,全都是语文书上课文里的那些作者写的,噘了噘嘴:“我不喜欢看书。”

    梁妤翻了个白眼,抿着嘴,看着文具袋里失而复得的钢笔,又想了想又说:“那你就多看看窗子外面。”

    “窗子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窗子外有树,有鸟,有蓝天,有白云,有操场,有人,都是作文里要写的。”

    “诶,我不喜欢看书,是因为看书过程太无聊了,但我喜欢听故事,要不你念书给我听吧,我每天请你吃辣条。”同桌压低声音。

    也许是青春期男生的变声让嗓音不太自然,梁妤没听清最后这句话,问道:“你说什么?”

    同桌支手臂,凑近着,对着梁妤朝外的左耳,低声说道:“我说,你要不念书给我听吧。”

    梁妤感觉耳朵很痒,用手捂着揉了揉,看着同桌耸肩看她笑的样子,梁妤轻轻打开他:“我没那么闲。”

    同桌请哼了一声:“亏我上次还帮你骂班上偷你钢笔的人。”

    体育课,同桌因为是班长,要留在教室整理中秋出游的事情,而梁妤作为团支书兼宣传委员,正踩在凳子上做黑板报。

    “你之前给我读的鲁迅的那些书,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同桌边写着花名册边说道。

    梁妤在描绘着一面旗帜,这次板报的主题是“回顾建国历史,争做杰出少年”。

    “其实我也一知半解的,但是总觉得先读一读总没错。”梁妤说道。

    “为什么我们现在就要读这么这么高深的文章,我觉得我作文写得没你好,但一点也不影响我总排名每次都超你。”同桌靠在椅子上,叼着笔,回头看着站在板凳上的梁妤。

    “那你可以不看,是你说让我给你读。”梁妤有点无语,有点不想和他说话了。

    “我只想听你给我念书,不是想听你给我念书。”同桌走到她旁边,抬头看着他。

    风卷起窗帘吹着,梁妤低头看着逆光而站的同桌,许久才说道:“你这句话,不就有鲁迅那句‘我家门前两棵树’的感觉了?”

    同桌眯着眼看着梁妤,一道光恰合时宜地照射进来,随风卷起的床帘布一起,柔柔地扑打在两人的被风吹起一些发丝的乌黑的鬓角,仿佛这一切都是这样巧合。就如同老电影里光影作用下,最美好的画面一般。

    “下周末的出游,你组好队了吗?”同桌帮她递着彩色粉笔,问道。

    梁妤边画边摇着头:“我忙忘了,但也没人来找我吧。”然后又说:“我应该和陈岁岁一个组,这个班应该也就陈岁岁会和我一起。”

    同桌整理着大家交上来的组别表,陈岁岁交的表,确实是和梁妤一组。

    “团支书兼语文课代表,和学生会主席兼学习委员一个组,你们会不会带模拟题去玩的地方做啊?到时候别人都在玩游戏,就你们两个还像之前课间一样,都在做题。哈哈哈!你们就等着又被人笑吧。”同桌戏谑道。

    “全班前三里,两个人都是一个组了,如果带个学习资料,又有人说‘课间都在做题,出来玩装什么样子’了。可是岁岁家里条件不好,她说只有靠读书才可以改变自己。我也一样。”梁妤很认真地回答着同桌简单的一句玩笑话。

    “我开个玩笑,你也太认真了。”同桌继续给梁妤打着下手。

    “可我不觉得你是开玩笑,这就不算玩笑。”梁妤说道。

    “那,我这个班长,有没有资格加入你们啊?咱们组成一个最强学习天团!”同桌抬头对着梁妤呲牙笑着,两颗虎牙尖尖的,眼睛里扑闪着梁妤在小说里读到的“光芒”。

    “什么最强学习天团?你不是瞧不上吗?”梁妤抿着嘴,低头道。

    同桌背靠着讲台边,胳膊肘撑在台上,抬头看着梁妤道:“你看啊,你的文科最好了,但是数学又稍差一点,要不是语文和英语厉害啊,估计第三名就不是你的了;陈岁岁呢,理科绝佳,但总排名全是靠数学和物理快满分的分数撑着。唯独我,什么都不是最好,但什么都不差。你给我补补作文,我也能教教你数学。这才是最佳的选择。”

    “所以这和分组有什么关系呢?”梁妤有些不解。

    “你没发现我们是三角形最稳定的三条边吗?”同桌拍着桌子,非常着急。

    “没有。”梁妤还是不解。

    “明年初三了,数学越来越难了。”同桌拿出数学书翻开递在她眼前。

    “我可以让岁岁教我。”梁妤歪着头。

    “我就在你旁边,你为什么要让别人教你?”同桌也歪着头。

    “你不是说她理科最好吗?”梁妤勾完最后一笔线。

    同桌好生气,把书摔在桌子上,说道:“现在刘老师不在,学生手册上写了,班主任不在,班长代行班主任指责,所以我说我教你,你听着就好了。”说完冲出教室了。

    梁妤从板凳上跳下来,拍了拍灰,自顾自说着:“所以和分组到底有什么关系?”

    后来梁妤长大以后,读到一些另类的文学作品,也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班长同桌跟她弯弯绕绕的一堆东西和分组有什么关系,就像她始终不理解那些文学作品里,两个人明明几句话就能挑明的东西,为什么非要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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