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的时候，大家都收拾好东西，一个接一个地上车。班主任说，作为班上的班干部，梁妤，同桌，陈岁岁三人，要最后才能上车。虽然梁妤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打饭他们是最后打，上车是最后上，选实验课是最后选，考得排名越靠前，他们其他事情就越靠后。

    车上先上去的同学，还有一些在交头接耳，大概就是说，成绩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都是要在大热天给大家把包提到客车的行李架里，才能最后上车。

    同桌帮着大家，梁妤她们理东西，他主动承担起提过同学的书包这个环节，其他的把包放在行李架里理好这种不太费力气的活，才会留给梁妤她们做。

    从学校到牧场公园，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同学们都激动万分，根本安静不下来，班主任又在后面的班主任队伍车里开会，只有什么也管不住的老好人英语老师，带着个耳机坐在前排，对车里的纪律压根无计可施。

    同桌的嗓子已经喊哑了，那句“安静”现在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要不我们大家玩游戏好了！”同桌急中生智，想出了个招。

    同学们连连同意，有个同学喊道：“玩真心话大冒险！”同学们又连声附和。这种可以整人又可以听到小秘密的游戏，在这群青春年少的孩子中间最是流行了。

    也是长大以后，梁妤才反应过来，这个游戏可以撒谎，只有借着游戏把想说的话吐露出来的，才能是真心话。

    “那什么顺序啊？”“就是啊全班五十个人呢？”“剪刀石头布？”“这么多人，怎么剪刀石头布，还是击鼓传花吧！”一车人就怎么开始游戏又炸开了锅。

    “不如按这次月考排名吧！从第一名开始！最后一名提问。”不知道是哪个同学的声音，全班又瞬间附和了起来。

    一直在低头拿着速记手册背着语文课文的陈岁岁猛然抬起头，手里紧张地捏着她的小册子。

    “陈岁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最后一名瘦小的同学尖声问道。

    “真，真心话吧。”陈岁岁像回答问题一样，站了起来，面对着大家，却微微低着头，这样子惹的班上几个捣蛋的男生暗暗发笑。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游戏，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也不敢去冒险，更何况是“大冒险”。

    “你的数学到底怎么考满分啊？”倒数第一的男生笑嘻嘻问道。

    车内一片唏嘘，显然是对这个无聊的问题非常失望。

    岁岁听到这个问题，一双圆眼笑弯了，显然很开心有人会问她问题，开心说道：“多做题，多总结，上课一定要认真听。大家基础薄弱的同学，可以先把课本的课后习题多做几遍，做懂了以后再去做课外的习题，只记公式的话，没有用，其实我们书本上优……”陈岁岁非常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她以为同学真的是想向她请教，连她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都突然放松了，而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怪这个男生问的问题太无聊。

    “知道了知道了，学习委员的学习方法哪会儿真的交给我们呀。”一个尖酸的男声响起。

    梁妤有些气不过，反驳了一句：“岁岁好心给大家分享，你自己学不会怪谁，你们怎么还不领情？”

    那个问问题的男生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太无聊，太丢脸了，于是急忙找补回来：“那你下次叫她考最后一名，我不就能往前进步一次了！这样我就感谢她好心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梁妤更生气了，同桌急忙拉住她，嬉皮笑脸：“该我了该我了，我选大冒险！”

    这次是一个女生：“去把Miss张的耳机取下来，叫她别听歌了。”

    同桌憋着笑，说道：“这有什么好大冒险的。”说完就跑去前台，把英语老师的耳机取下来，顺便还笑嘻嘻说道：“Miss张，耳机戴久了伤耳朵。”英语老师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摸着同桌的头，笑到：“Thank you Charlie！”

    同学们都是一片惊讶，惊讶英语老师没生气，惊讶他还有这么个不是Bob，不是Sam，不是Jack这些英语书上的名字，反而是这么好听的英文名。

    只有梁妤抿着嘴偷笑着，因为同桌一早跟她说过，英语老师是他亲小姨，所以自己的英语和口语才会这么好。但这个也只有她和岁岁知道。

    “该团支书了！”倒数第三名说道。

    “我选大冒险。”梁妤一点也不想被这群人挖地道似的挖自己的秘密。

    倒数第三名想了想，为了不让自己在大家面前丢脸，绞尽脑汁想了个：“打电话给自己的妈妈，说考试考了倒数第三！”

    接着就是一群人哄堂大笑。唯有梁妤和同桌，瞳孔锁紧。梁妤的手握着拳，手锁进长袖校服袖子里，刚留长一点的指甲不断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同桌隔着衣袖，轻轻握住梁妤紧握的拳头，轻轻而有力地放松着她的手掌。

    同学们一阵催促声中，还有一两个“玩不起就不要玩”的吵闹里，梁妤抬起的头逐渐低下去。

    同桌刚想说话替她解围，梁妤又抬起头率先开口：“我也想打个电话给她，但她已经不在了。”

    这个同学像是没听懂，又像是故意的：“离家出走了吗？怪不得都是你爸爸来学校开家长会。”

    梁妤突然冷笑了一下，刚坐下去又站起来，面对着所有人，啜泣的哭腔混着坚定的语气，说道：“那你真的要失望了，我不可能再打电话给妈妈了，就像我不可能考倒数第三一样。”

    这句话大家终于都听懂了，于是哄闹突然沉默了，像是一群乞食的麻雀终于吃完了地上的谷子，喧闹之后一哄而散一般，有些女生低下了头，男生窃窃私语，像是要把这句简单的话，掰开拉伸再嚼碎，企图再榨出一点其他信息。

    好像是众人都会沉默或者“庆幸”于这种家事比自己凄惨的人，像是在这个品学兼优，就算皮肤是黄黄的，也很漂亮的团支书面前，终于找到了一个低他们一等的理由，大家都不再“计较”梁妤这句“口无遮拦”的话，毕竟自己不像她，没了妈妈。

    梁妤坐在位子上沉默不语，前面的陈岁岁递给她一包纸巾。

    同桌在梁妤的旁边，手肘推了她一下，笑道：“你刚才好帅啊，不愧是你啊，博览群书的人就是出口成章。”

    梁妤知道同桌是好意想安慰，放松下来，叹了口气：“我刚才差点哭出来了呢。但我知道，要是哭了，得被这群人笑到毕业。”

    大概是刚才哄闹太久了，同学们反而在快到的时候都睡了过去。

    英语老师破天荒从她的“宝座”上走下来，让同桌去前面坐着，自己则默默坐到梁妤的座旁边坐下。

    “听得出来这是什么歌吗？”英语老师把一只耳机塞在梁妤耳朵里。

    “Miss张，我英语听力还没这么好。”梁妤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是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特别好听吧？”英语老师笑着说，她笑起来特别像操场开在跑道两旁的月季花。

    “没有什么能改变我对你的爱？”梁妤点点头，她很喜欢这首歌的旋律。

    英语老师夸赞地摸着她的头：“你英文比Charlie好多了，他第一次翻译，是没有改变我爱的你。”

    “没有什么能够改变我对你的爱，这句话也是你妈妈会给你说的，相信我，妈妈无论如何对孩子的爱是不会改变的。”

    英文老师眯着眼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样子还真挺像同桌的笑颜。梁妤看见老师的手摸着小腹，像是也在告诉自己肚子里孕育的生命，没有什么能够改变我对你的爱。

    车到站了，整个活动都因为一场秋雨黏腻和潮湿，梁妤铺好了垫子，坐在有些青苔的石头上，头靠在陈岁岁的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背着下周老师说要抽查的《木兰诗》，“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同桌一个人盘着腿，坐在餐垫上，吃着陈岁岁带的红豆沙面包。

    三人在昨天放学后，一起讨论了今天要带什么吃的。陈岁岁说只能带三个两块钱一个的红豆沙面包，同桌说带一些三明治和饮料。梁妤则是晚上回去让爸爸弄一些小菜。有手撕牛肉，干煸土豆丝，还有一道水煮青菜。

    同桌走过来，蹲在地上，脸刚好对着梁妤的脸，又笑着扭头看了看人群：“你俩看，谁和我玩儿羽毛球啊？”

    陈岁岁和梁妤也看向人群，羽毛球的，排球的，捉迷藏的，一堆玩游戏的人都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了，却没人想起来要和这三个人组队。

    梁妤拿了一片还有些绿色的枫叶，挡在脸上：“爸爸说，学习好能交到很多朋友，为什么学习好反而交不到朋友呢？”

    “你当我们是什么？”同桌和陈岁岁异口同声地嗔怒。

    梁妤赶紧起身摆摆手：“对不起对不起！如果说我初中能硕果仅存几个朋友，估计就是你们俩了。”

    同桌跳起来高兴道：“真的吗？我也算吗！”

    “勉强算你。你说的嘛，三角形。”梁妤拿起脸上的叶子，朝同桌扔去。叶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陈岁岁笑着摸了摸梁妤的头，很温柔很温柔地说：“我们小妤儿啊，是这世界上最温柔可爱的人了！”

    梁妤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从我刚初一那会儿，班上同学都莫名其妙欺负我，只有你们在他们偷我钢笔还死不承认的时候，为我说过话，我很感谢你们。”

    同桌作怪地摇了摇头，说道：“哎，那有什么办法，优秀的人总是要凑一块儿。”

    梁妤看着同桌的样子，感觉真的很像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看的蜡笔小新里的“风间”。

    陈岁岁说道：“好啦，我们都要好好学习，上周物理老师还跟我说，要我国庆假期去他家给我补习呢。”

    “真的啊！物理老师给你补习？”同桌大声疾呼。

    梁妤一下打在他脑袋上：“小声点，物理老师肯定是看岁岁家条件不太好，但是申请重点高中优胜班的免学费读书必须要理科成绩拔尖，岁岁就是物理差一些，老师还真是热心。”

    陈岁岁点点头：“是啊，我妈妈还说要好好谢谢李老师，结果李老师真的很好，没有要我们的东西，说我国庆天天都去，以后每周末他来家里，都会好好给我拔高一下。”

    梁妤和同桌都很高兴，举起可乐干杯，大家都在期待国庆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