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一月的天气,正是凛冬肆虐的时节。

    匈奴营地。

    冬日的阳头照射着草原大地,却不暖,抬眼望去皆是霜白,地上的一切,仿佛都被雪埋葬了似的。

    这样寒冷的天气,部落的贵族们都不乐意出门,加上大部分人都出去征战了,只有一些老弱妇孺还在留守,更是没人轻易出帐篷,唯有做苦力活的奴隶照顾着牛羊和马匹,一遍遍地添加饲料又或是挤牛羊乳等劳作,指望主子们能够嘉赏自己的劳作和忠心,便能多几分活路,日子也好轻快些。

    营地内围处,有这么一处异样的营帐,门口的帘布除了厚皮子外,还缝着些丝绸,上面的针线有几分江南刺绣的样子,这是中原的样式。

    榻上,沈执玉半倚着,呼吸急促,右手紧紧地抓住了身边婢女的手,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眼中滑落,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虽说是病了许久,但她还是极美的,病容减了她的过分冷清,多了一分清艳。

    “没人来接我们了,没人守信用,说好的接我回去……”沈执玉喃喃自语道。

    “公主……”秋月跪在榻边紧张地看向她,担忧不已。

    营帐的外间正坐着三个部落的奴隶。一个年纪看着稍微长一点,另外两个倒是年轻,三人正对坐着熬药,顺便讲些闲话,看样子竟比内间的主子还要自在些。

    “你们说她还能好多久啊,看着是个不长命的”一女奴笑嘻嘻地问道。

    另一个人转头看了眼内间,压低了声说道:“谁知道呢,反正咱们都已经和雍国开战了,想她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言语中似有不屑。

    “行了,都安分点!”其中看着更为年长的奴隶训道,“这毕竟还是个公主。”

    “还公主,等单于破了雍国,她不过是个亡国奴要我说,单于还是心软,开战当日就应该拉她去祭旗。”最先讲话的人言语间更为放肆了。

    几个人的声音虽然是压低了,但毕竟这里的内外间只有帘子隔着,比不得中原的砖石瓦料那般厚实隔音,说的话倒是—字不落地传入了内间两人的耳中。

    秋月听到这些话,便气极了,当即就要冲出去,却被沈执玉抓住了手。

    “算…咳,咳,咳——算了”,沈执玉一讲话就咳嗽,好不容易压下了喉间的痒意,她继续说道,“其实她们也没说错,我幼时享尽荣华,却终是被弃。”她的不禁苦笑。

    “公主,我们能回去的……”还未说完,秋月哽咽地叫她。

    “今晚会有人来接你,你……你记得跟着他们,沈执玉当即又是一阵咳嗽,压低了声量说道,“以后好好过日子,我都为你打点好了。还有其他人的一些遗物,都带出去给他们立个衣冠冢吧,这么多年倒是难他们,也难为你了。”

    “出去之后,要嫁人的时候记得找个好人家,可千万不要看走眼啊,若是你不想嫁也是可以的,总之我给你留好了活一辈子的钱。你可别被人骗了,守好自己的安宁。”沈执玉絮絮叨叨的嘱咐着,生怕这个唯一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女使再出意外。

    可惜春花不在了,其他人也不在,沈执玉不禁惆怅。

    “走吧,走了好,走了好啊。”

    “那您呢?”秋月瞪大了眼睛,眼泪不住地流着。

    “您不跟我走吗?”秋月固执地问道。

    沈执玉摸了摸她的头,并不回答。

    走不了了,这短短的二十年实在是太累了,她真的走不动了啊。

    秋月哭的更凶了。

    晚间,呼啸的寒风吹过像狼群的嚎叫,众人都在沉睡中,留下值守的人也因天气寒冷而无法打起精神来,因此无人察觉有外人在偷偷靠近这个营地。

    一场大火吞噬了这个带有中原样式的营帐,也摧毁了匈奴的后方。

    可真是疼啊,比幼时太傅打的手心还疼。

    记忆如走马灯那般在脑海中旋转起来:

    她是雍国的长公主,生母是皇帝的淑贵妃,还生下了二皇子沈祈安,一直以来颇受皇帝宠爱,风头一度压过皇后和嫡长的大皇子。

    而她因天姿聪慧而被特许与皇子一同进学,才干不下一众兄弟。

    就这样被父母如珠似宝地宠着长大。父母的疼爱再加上得力的外祖家,沈执玉前二十的人生是十分顺遂,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等到了出嫁的年纪,因出生的高贵和聪慧貌美而闻名于京中,父母便举行了盛大的春日宴,供其挑选驸马,千挑万选地为她挑选中了二皇子的伴读徐舟野。想着二皇子与徐舟野交好,又与她是自幼相识,想必不会亏待了她。

    要说这徐舟野,他是当时最新一科的探花郎,容貌极好又才华横溢,是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公子。出身也是极好的。其父为现任英国公,祖上是跟随太祖起兵建国的功臣,而徐舟野则是他的嫡长子。

    虽是武将世家,却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如无意外,这英国公的爵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了,可谓是清流和勋贵都占了,前途必是不可估量的。

    京中还传着“要嫁当嫁徐玉郎”这么一句话,可见是个人品极好的君子。

    这柱婚事,任谁看了都只会说是天作之和,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却可惜天不作美公,在皇帝与淑贵妃欢欢喜喜地为她准备嫁妆之时,却听到二皇子奉命各领兵与匈奴交战差点被俘,雍国战败的消息,匈奴的军队势如破竹般攻破了雍国的几座城池。

    无奈之下,雍国只能与匈奴谈和,毕竟雍国的国库已经不堪折腾、极为空虚了,而且在不谈和,可眼看着匈奴的军队就要逼近京城了,不和谈实在是不行啊。

    匈奴除了索要金银珠宝和粮食布匹等物外,还提出了和亲,要求雍国嫁公主给单于阿拉达尔图,还点名要二皇子的妹妹沈执玉。这人选令皇帝十分地为难。

    思绪又回到了那日,景阳宫内。

    “母妃求你了,此次你哥哥伤腿了,若是不能补救,你父皇肯定会将他踢出储君人选,到时候皇后与大皇子可就踩在母妃头上了,我们母子三人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啊。”淑贵妃一边哭一边紧紧拉着沈执玉的手道。

    她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淑贵妃,一言不发。

    淑贵妃见她不出声,哭得更加大声了:“玉儿,你想想…你想想你的父皇和兄长、你的外祖家啊!你父皇多宠你,你舍得让他这般为难吗?还有你的外祖家,他们为我们三个付出了多少啊,难道就要我们之前的付出都打水漂、前功尽弃了吗?”

    “要是…要是你哥哥登不上这皇位,他们定会被为难的,我们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况且你享受着受万民供养,此时不出力,定会被民心所责备的”淑贵妃哭得上不接下气,甚至还跪了下来。

    “到时候,你父皇说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接你回来的,难道你还不信母后吗?”淑贵妃又出言道。

    “好。”她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无悲无喜,像是失了感情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户洒在了殿内对跪着的两个人影的身上,二人间的气氛实着冷肃。

    许是因为愧疚之情,皇帝和淑贵妃为女儿准备了更为丰厚的嫁妆,先前战败的二皇子也被解除了禁足,就连外祖孙家的人也被提拔了起来,皇帝也不用再费心,人人都得到了圆满,只有她未曾得到。

    到了匈奴后,她的日子是逾发难过了起来。

    阿拉达尔图本是老单于与马奴一所出,地位在兄弟中十分卑贱,还未曾被起名。因此在杀了兄弟,得到了阿荣塔太王后被赐名阿拉达尔图且被扶持继位后,性子便越发地暴虐起来,常以打人为泄气,对她动辄打骂,借此来羞辱雍国,而身边的大女使春花和其他的人也为护她而去。

    三年后,匈奴又撕毁了和约,对雍国发起了进攻。而此时的她已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早已耗空了身体,无力挽救局面。

    “听说那徐舟野是你以前的未婚夫,等我去将他的头颅砍下来,送你可好?” 阿拉达尔图发兵那日站在她的病床前志得意满地笑着,“公主可要养好身体,看看他呢”。

    英国公府世代有将领镇守边疆,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匈奴人的血,他自然是恨的。此举既是羞辱了英国公府,又羞辱了这高高在上的皇族沈家,当真是极好的话呢。

    “无耻!”沈执玉气极了,当即将玉枕砸向阿拉达尔图,可惜这身体早已虚弱至极,未能砸到人。

    “公主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还要见证我的胜利呢,我阿拉达图这名可是有荣誉的意思。”阿拉达尔图见状,脸上的嘲讽之色越发浓烈,当真是刺眼。

    阿拉达尔图走后,她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当跟来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个秋月还在日夜陪伴着她,实在是愧疚啊,让身边跟随的人落得这般下场。

    因此在察觉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沈执玉便悄悄联系了,从前放出的人,让他们将秋月送走,就过普通人的生活吧,至少没有这么凶险,也是了却了她的一番心事。

    喝下毒药后,她疼得缩成一团,像个煮熟的虾米似地弓着身子,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回家了,回家呀,回去,回家了……

    她的意识终是涣散。

    耳边又响起了幼时嬷嬷哄她睡觉的童谣:

    “月亮圆圆,照才郎呀;月亮弯弯,照娇女哟;儿骑竹马,寻青梅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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