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你和尤里?布莱尔的关系,可以用所谓的“形婚”二字来形容。
你与尤里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珠宝店。能宅则宅、低调无比的你之所以会踏进这种在外观上就足够闪亮招眼的地方,还是因为约尔的缘故。
而你之所以会认识工作稳定、行踪简单的约尔,又不得不提起另一个人物了——
加莱特·阿加特斯蒂,奥斯塔尼亚国外交部高官,你收到的调令的推手。
很难说一个市政府内部哪个部门最清闲自在,总归你被调任前往的外事办——这个负责外事接待的部门全名当然不叫这个,“外事办”是你出于前世回忆的本能所取的名字——不会是最忙碌的那个。
从外交部被调到市政府无实权部门,任哪个外人看,这都是一种贬职。而自诩知道内情的人士则唏嘘阿加特斯蒂长官照拂旧交遗孤的仁慈之心:根据加莱特·阿加特斯蒂的说法,你在此处既能发挥长处、又能使用真名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常生活,父母若在天有灵也应当会欣慰无比。
对于这位你曾经的监护人·外交部的现高官,你秉持着恭敬有余、不置可否的态度——请原谅,你没有同对方虚与委蛇的忍耐力。
“塔……尼娅,”在为你送行时,加莱特拿你在外交部工作用的假名做文章,很是感慨地说道,“之后就见不到我们的‘托马斯’了,还有点寂寞呢。”
上面这段话的槽点有点多。
首先,你确定这个国家没有“托马斯小火车”这个卡通形象,否则就算再喜欢玩弄名字寓意你也不会给自己取这么个假姓氏。在这个非常疑似生搬硬造了东西德的世界,对于敌对国西国的情况,你没有十分把握,但至少,你所处的东国是没有《托马斯和朋友们》这部动画片的。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间谍横行、世界各国都在暗地里进行激烈情报战的时代,动画片这类守护青少年儿童的精神家园的文艺作品没有那么发达。
你很想这么推测。
但很可惜,最大的缘故应该是,这根本就不是你原处的世界。
啊,是不是暴露了什么已经暴露得不能再暴露的东西?
没关系。只要没有读心术,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秘密。就算你念叨着“灵魂穿越”“附身”之类的,也最多被当成精神病处理。
众所周知,进精神病院,总比被保安局的家伙抓走、胁迫、施暴、拷问要好。
地狱笑话了。
说回槽点吧。
第二个槽点在于,加莱特·阿加特斯蒂本就不是随便和你见面的关系,更别提什么“感到寂寞”了。
尽管同样任职于外交部,你作为年轻的新晋职员,在短短一年的工作期间,并没有得到派遣国外的殊荣,没有机会见到当时正驻外的对方。
虽然这正中你的下怀就是了。
“长官,”总而言之,面对虚伪的送行,你客气地向加莱特·阿加特斯蒂致意,做不到像幼年时一样称呼其为“伯伯”,选用了万能、生疏的说辞,“感谢您的慷慨。”
耐人寻味的慷慨。
按理来说,调职并非紧急需要,你是可以拥有休息期的。不过,因为加莱特·阿加特斯蒂的慷慨,几乎可以说是光速地,奥斯塔尼亚国外交部职员“尼娅·托马斯”的档案被销毁,然后,你空降到了巴林特市公所,成为市政府工作人员们那一阵子的谈资。
你并不是很介意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人们口中,即便你知道巴林特市内许多重要的国家机关内部都被渗透成了筛子、毫无秘密可言,而市政府不可能是例外。无足轻重的小小文员翻得起什么风浪?你自认没有被针对的价值。
但是,作为年轻貌美的未婚女性,自就职的第一天起,你就被迫面对了办公室骚扰:同部门未婚男性同事罗斯顿·林策过于突如其来且强硬的追求。
这时候你才恍然:原来你的婚姻在有心人眼里也是一桩明码标价的买卖;只要加莱特·阿加特斯蒂不倒台,外交世家罗德里戈的遗泽仍在。
好吧。或许罗斯顿·林策只是一见钟情——不,正确说法是见色起意——又不懂得分寸的追求者。
无辜的、纯粹的、没有任何阴谋成分的?
你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对方的不可信。
而这是加莱特·阿加特斯蒂一直以来的待遇。
你理所当然地相信自己的直觉。
为了摆脱罗斯顿·林策,在这座红色市政厅,你需要建立起能够结伴同行的友谊——无论它是否塑料——只要能有效减少你落单的局面、成为拒绝邀约的借口,就算完成使命。
消极逃避直面冲突的你,将目光投向了其它部门。
在外形和社交技能方面都格外出众的约尔·布莱尔进入了你的视野。当然,前者是褒义的出众,后者则……任君想象。
厚着脸皮参加过几次吐槽上司、抱怨工作、分享家庭琐事的茶水间聚会后,你成功混到了个脸熟,足够与约尔单独相处的程度。
彼时你不能确定约尔那间歇性读不懂空气的交流水平是本性天然所致还是伪装过后的白切黑。这并不妨碍你欣赏她令你感到熟悉和眷恋的黑发,以及那双美丽眼眸……
“很少见到和我一样瞳色的人诶,这就是缘分吗?罗德里戈小姐和我很有缘呢!”
嗯,欣赏是相互的。
“红色,很漂亮吧。”也很适合约尔。红与黑,罪与罚,间谍与警察……总是和谐的搭配。说起来,倘若此世的身体也是黑发,或许你的归属感能更强一些。可惜,罗德里戈家族的毛发遗传基因是紫色。
白皙的肌肤,如沉墨般无杂色的纯黑发,时常红润的双颊。配色能让人想到白雪公主的约尔,某一天耳间多出了摇曳的红色。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你正在食用甜点——是的,就连被打上了“严谨且勤奋工作”的刻板标签的德国人都习惯享用下午茶,此世的东国公务员又有何不可呢,哪怕时局并不能算安定——并饮用咖啡。
喝咖啡只是你不可避免地被同化以后保留下来的一种习惯;那阵子巴林特市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外事交流活动,你无需为提神投入工作而摄入咖啡因。
而你又没有完全被同化,证据表现在你执拗地坚持往咖啡里加冰块,向服务生要求的冰块分量多到近似于往冰块里加咖啡。众所周知:欧洲人基本只喝热咖啡,并且,德国人在欧洲人的分类之下。尽管在这世上“欧洲”“德国”的概念大概只存在于你一个人的脑海里。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受冰块触感的震动,痴迷于研究外来之物,因此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而精神失常;在你身上,这个因果关系或许得倒置过来。谢天谢地,此世的科技树也早就点亮了“发明制冰机”这一板块。很多时候,你看着人们奇奇怪怪的发色和瞳色,会分不清这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冰块总能刺激你、提醒你——
制冰机这一伟大成就出现的时间,和你初次为人时了解到的历史相比相差无几;你接触到了两个如此平行而相似的世界,此刻正被困在第二个里。
冰块刺得舌尖一个激灵的同时,你的眼里也映出了约尔新佩戴的饰物。
“约尔小姐的耳饰,是在哪里买的呢?宝石、很漂亮。不。正因为是约尔小姐,所以才这么漂亮。”
约尔似乎有些吃惊——奇怪,像她这样的美人,身上的新变化惹人关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呀——随后扬起了灿烂的笑容,言语间透露着自豪:“不是买的哦……准确地说,是我弟弟买了珠宝之后再做成耳钉送给我的!”
约尔说,珠宝店位于花园路285号。
意外地,约尔竟然会去记这种小细节。不对,也可能是约尔的弟弟告诉她的地址。若果真如此,对方也许是个行事缜密之人。这就是所谓的姐弟性格反差萌么?
你有点自形惭愧了。你没有那么多无用的好奇心:就像你不愿意追问约尔她弟弟叫什么名字这种常见的、无聊的、涉及个人隐私的、知道了也毫无用处甚至大概率记不住回答的问题一样,不管约尔属于哪种情况,反正你不会特意去记店铺的精确定位。
绝不是因为你是个路痴。
绝对不是。嗯。
……好吧。只说285号,你根本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你有点想念高*地图了。在此世生活这么多年你还能记得它的名字,多亏它曾导航过数次穿墙路线、妄图使用者一秒钟学会飞檐走壁,从而耗费你太多时间精力。
路痴是没办法当间谍的。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否也是你格格不入的某种证明呢呢——或许有必要再次强调,这是个间谍横行的世界。
不能融入是常态。人应当拥抱孤独脆弱,不要去思考能否承受的可怕命题。
哎,甭扯间谍啦似是而非的伪哲学啦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了。简而言之,微不足道的苦恼摆在你面前:陷入办公室感情漩涡的你,没能融入外事办。
变本加厉、愈挫愈勇地,罗斯顿·林策坚称最近市内不太平,要求送你回家。见鬼的不太平。他不过是故意夸大事实、拿国家保安局的基操吓唬人罢了。难道秘密警察们还能抓到兢兢业业当遵纪守法好市民的你的头上吗。
独居女性的困境从未消失,哪怕换一个世界。是好心是歹意,难道不该交给收受者来评判吗。你不乐意附和罗斯顿·林策的“善意”示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也要有个限度。
思及烦心事,你作出了出格的邀请,顺势提出下班后能不能请约尔带路。
对于你颇具得寸进尺的意味的唐突举动,约尔只是吃惊拒绝,未见恼怒的神色,此乃万幸;约尔甚至主动再约,且不是模糊的“改天”而是具体的时间,则在你意料之外。
“其实我也没去过那家店啦……只逛珠宝店吗?会不会太无聊?”约尔提议,“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鉴于约尔也没有去过,你认为有必要提前进行踩点,以防到时出现两人面面相觑、绕路、找人问路的尴尬局面。
耗费了几天功夫,等你抵达传说中的珠宝店的时候,一位发色同约尔一样漆黑如墨的青年男子已在店内。
他的发梢锐利如刀,身板挺得笔直。
即便没有穿制服,你也猜得出,此人大概率是军警类出身。直觉是这么说的。
人的脊椎正常的生理曲度不是那样。长期、强行地将身体板正,会留下胸椎锁死的痕迹。合格的便衣会控制自己调整姿态、抹除痕迹,不叫人发觉自己是个脊椎灵活度差、经常弯腰的话容易腰椎盘突出的平背。
对方压根不加以遮掩,应该不是便衣在执行任务。
人都有下班的时候。这种人在巴林特太多了。
你移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