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犹疑,足以说明问题。
“你对对弟弟的愧疚心转移到他身上了,但你要明白,他终归只是一个替身。”
林玺没说话。
“那他呢?你还没放弃寻找他么?”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一直找下去。”林玺的声音低落起来,但坚定异常。
“天南地北我都替你跑遍了,都没找到。”说到这,秦昀缓了一会儿,“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说明什么问题?”
秦昀不想让林玺沉溺在这种虚幻中,他必须要让林玺认清现实,这样才能把他带出愧疚的阴霾。
林玺抬手打断了他,视线穿过茶色玻璃看向远方,眼神悠远又坚定,“他只是在躲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每个月都会去墓园,又有什么意义?”
“还是先解决现在的问题吧。”
秦昀微微叹了口气,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桌面,哒哒哒,轻柔又笃定,“这个问题你解决不了,你太心软了,你知道么,就像当初一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林玺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只需要告诉我解决办法。”
合格的兄长应该学会放手,让他有自己成长的空间,已经错过一次,林玺不想再错第二次。
林玺扣下镜子,看着秦昀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个红色的计数器一闪一闪的,慢慢在他视线里模糊成一团。秦昀很了解自己,说的话都对,确实,林玺下不了这个决心。
自这次不愉快的谈话后,好几天,秦昀都没出现,林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虽然那件事已经过了很久,但只要看到那双眼睛,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俯在自己腿间的脑袋以及梦里那颗痣。
失控的风险,他承担不了。
秦昀说得对,乱麻不可怕,快刀斩下去就行。只是这把刀何时落、怎么落,林玺一直在纠结,似乎还没到需要动刀的时候,他想用温和不见血的方式帮助少年成长。
“老板,公司遇到困难了么?要是公司发不起工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老板。”
张贤被叫进来半天了,以为有什么重大安排,结果进来看老板发呆,时不时还比划着落刀的动作,看得张贤眼皮跳了又跳,这是准备杀鸡儆猴了。
是不是公司要垮了,又不想赔自己N+1,所以叫自己进来,就是等从心理上瓦解自己,表面是在发呆,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时间各种想法浮现在张贤脑海里。
在即将被资本家炒鱿鱼的前一刻,牛马都会象征性地反抗一下来显示自己的顽强不屈,张贤也不例外,心一横把憋在心里的话吐出来,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在长久的沉默后。
“你说,怎么才能心如止水?”林玺放下手中的钢笔,看向张贤,“你说你要辞职?”
张贤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冷漠的老板,还以为这几年老板变得平易近人了,但是三十五度的心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什么我要辞职,你这不就是逼我走的意思么?
“没有没有,老板,我张贤誓死与公司共进退!”
“哦。”
“如果公司需要,我会跟公司一起艰苦奋斗……”他从小就被教育,要能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陪公司吃苦的时候到了。
张贤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但发现老板根本揪没听他讲话,默默闭上了嘴。要是真的公司不行了,老板早应该跑路了,怎么还会有时间在这里发呆。
张贤拍拍自己的胸口,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公司暂时没事,还能够发工资,暂时不会失业。
这几年,老板的脾气越来越好了,张贤心里后怕,老板给了自己几年好脸色,当真就当老虎不发威了,居然敢当着老板的面诅咒公司不行了。
还好老板在发呆,张贤拍着胸口。
从来公司到现在,老板在张贤心中,一直都是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能让老板发愁至此的事情,张贤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嗯,公司不行了,但现在排除了这个选项,还有什么呢?
“哎……”
林玺长长叹出的一口气,吓得张贤心脏又猛地咯噔一下,半天没见林玺有什么反应,犹豫着开口:“老板,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这状态……太吓人了。”
“很明显?”林玺终于换了动作,换成了右手撑脸。
心理医生看过了,解决办法也给出来了,但要怎么操作。
张贤抱着资料狂点头,眼镜差点甩掉,不得不用手扶了一下厚重的眼镜框,“老板,你还不回家么?”
老板不走,办公室的一堆人,也不敢走,指使自己来打听老板的安排,最近这老板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这可苦了他们打工人。
“回家?哎……”又是长长的一口气,林玺往后躺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你让大家先下班吧,我今天不回去了。”
他现在心烦意乱,他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只觉一睁眼就是黑乎乎一团,林玺为自己的人生设定好了轨道,只需要按照节奏轰鸣着不断向前即可。但现在轨道上多了一个叫林池的人,逼得他按下了暂停的按钮,绕不过去,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好,老板,我先出去了,不过,老板,我会一直陪着公司的,跟公司、跟老板共生死!”
“你走吧,我自己静一静。”林玺痛苦地闭上眼,一会是秦昀的话,一会儿又是林池带着几分狡黠的脸,交替着在他脑中快速闪现,以至于张贤说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干脆挥挥手让人出去了。
张贤躬身后退着把门掩上,在所有人都走后,他并没有走,看到这么大个老板都在努力加班,他握了拳头,一定要加油干,不然对不起上个月刚涨的工资。
林池一直盯着大门的方向,看着天一点点变蓝、变灰最后变黑,那辆心心念念的车都没进.入视线,他心中有感,今晚,林玺是不打算回来了。
以前,自己做了让哥哥不喜的事情,他会惩罚自己,会把自己当空气,那时候,自己除了在家一直等着,什么都做不了。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这院子,除非自愿,否则困不住他。
林池站起身,转动了几圈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摘下围裙起身信步朝外走去。
看来,对那天早上的事,哥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是因为自己的技巧还不够纯熟么?还是因为觉得无法面对自己?那要怎么办呢?
林池看了一眼已经加热两次的饭菜,哥哥,你说,我要怎么办?
半个小时后,林池站在办公楼下.面,抬头望去,一栋楼稀稀拉拉亮着灯,像像素乱码后的图像,一层层数去,属于林玺公司的那层,还亮着灯。
收回视线,林池再次拨通了林玺的电话,和之前一样,无人接听,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收回视线,抬脚跨进了大楼。
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除了一个讨厌的眼镜还在加班,其他人都已经下班,眼镜男沉溺在自己的工作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陌生访客。
林池的身形被隐藏在黑暗中,慢慢靠近,要是有面镜子,可以看到他勾起的唇角,手握上门把手,轻轻一压。
林玺从一堆文件中抬头,最面上的那张纸上已经被墨晕开了一大片。
“张贤……”剩下的话被他吞进了喉.咙,手上的笔啪嗒一声落在办公桌上,来人,并不是小张,是林池,他躲了一天,不敢面对的人。脸上的表情在僵.硬.了几秒后立马换上轻松的神情,“小池,你怎么来了?”
“等了你好久,打电话也没人接听,我就来看看,哥哥。”这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林池随口就来,像一只受伤的小狗,尾巴都耷拉下去了,“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了解林玺,只要自己退一步,林玺就会忍不住靠近他、拥.抱他,他把林玺的心软当成自己必胜的筹码,你想做一个合格的哥哥,可我不想做一个合格的弟弟,我们在血缘和法律上都没关系,再进一步,又有什么不可以。
“哎,是我的错,今天加班,忘了跟你说。”看着林池嘴角的疤,林玺心理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小池难过恐慌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撕自己的嘴皮,直到血淋淋,所有的恶习都改掉了,只有这个改不掉。
林池低着头,咬着已经结痂的嘴唇,直到嘴里一股铁锈味才小声开口道:“我还以为是那天早上没能让哥哥舒服,哥哥不开心了。”
“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多了。”说罢,林玺勾勾手,示意林池过来。
“那就是说,你是开心的了,哥哥,对吧,你是喜欢的。”林池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脸上的表情阴转晴,几乎是立马就雀跃起来,反手掩上门,快步朝那张宽大结实的办公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