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捏碎的那一瞬间,路衡星周身的场景也如同玻璃镜片一般,轰然破碎。
脑中又传来熟悉的痛楚,伴随着尖锐的嗡鸣声。
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老旧电视机被人突然打开,开始检修调节频道。
霎时,她眼前有无数画面闪过,最后停留在一双癫狂的泪眼前。
那看起来像是她的眼睛,却又不是她的眼睛。
路衡星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路云。
眼前忽然一黑,半晌又亮起来。
伴随着亮起来的视野,耳畔蓦地传来炸响声,像是瓷器被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路衡星下意识想偏头看看怎么了,但她忽然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连转动眼珠都无法。
就像是之前那次梦到前世的季晚樱和江淮然一样,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但下一秒,她的视线不受自控地缓缓移动,落在了脚边不远处。
那里静静躺着几片碎瓷片,还有微微冒着热气的饭菜附着其上,只是因为被摔到了地上,所以原本可口的饭菜都变得油腻腻的,看起来令人作呕。
路衡星忽然明白了,她不是被定在了原地,而是被锁在了某个人的身体里。
因为,‘她’的视线,即使坐在凳子上,也没比桌子高多少。
视线里握着筷子的半只手干瘦幼小,目测六七岁的模样。
耳畔是女人的啜泣声和男人的怒吼声,鼻尖还充斥着刺鼻的烟酒混合物的味道。
可‘她’不敢抬头,细弱的手中抓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米饭。身体在细微地发着抖,瘦小的胳膊上还有几道淤青。
路衡星的脑袋还痛着,听不清身边的人到底说了什么,但她已经意识到了,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小时候的路云。
她现在就身处在路云的记忆里。
眼看着碗里的米饭逐渐被她戳的软烂,带着污迹的木筷上又粘上了细碎的饭粒。
耳边女人的哭声越发大了,男人不耐烦地斥骂了几句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数秒后身后传来大门被猛然合上的声音。
房内霎时一片寂静。
‘她’的视线停留在筷子尖上的碎米粒上,定定不动,发着抖的身体却渐渐平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女人又开始哭。
哭声幽幽怨怨,凄凄惨惨。
路衡星胸中忽然无法自控地升起怒气。但她动不了,于是怒气更甚。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猛地抱住了,热烫的泪水成串滚落在她的脖颈上。
女孩瘦弱的身体被这泪水烫得皱缩。
刚刚还幽怨委屈不停哭泣的女人死死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箍进身体里。她边哭边咬牙切齿地说:“阿云,你以后长大了,要小心外面的女人,她们都会不择手段地抢你的男人。”
小孩子不懂什么意思,但她们会下意识地记住这些话。
后来的日子大多数也像今天一样。
打骂,哭泣,日复一日。
只是偶尔,路衡星的视线看到哭泣的女人脸的时候,会恍惚一瞬。
因为那张脸,同路衡星记忆里妈妈的脸毫无二致。
只是路妈妈从来不会露出那样幽怨委屈中带着愤恨的神情,也从不在背后咒骂埋怨任何人。
大约是家庭影响,路云从小就是个孤僻的孩子,身边没有朋友。很多时候还会被同龄人欺负。回到家里还要忍受母亲的哭泣和父亲的打骂。
路衡星只能在她的身体里默默的看着。
最初的路云戾气并没有那么重,虽然她看起来总是一副谁都能上去欺负的样子。但偶尔也会有同学跟她讲话,约她出去玩。
直到路云上高中以后,事情才慢慢变得严重。
有看不惯她的男同学威逼利诱别的同学不跟她来往,撺掇人把她堵在厕所里欺负。寒风凛冽的冬天,湿冷的厕所里,被浇透的棉袄紧紧地裹缚在她身上,冻得她喘不过气。
软弱的人总是会被欺负,可惜那时候的路云还不明白。
她尝试过接近讨好那些欺负她的人,然而得到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嘲笑和欺负。
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路云只能在为数不多由自己支配的时间里依靠写日记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些。
一开始是写日记,后来慢慢开始写一些诗歌和小段子。
时间太过难熬,只有文字能带给她片刻慰藉。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高二上学期,文理分班的时候。
惯常欺负她的人没有一个选择文科班,眼熟的几乎都是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的。
她想,也许在新的班级会好过一点。
在新班级的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座位放好书本以后,路云趁着大课间的时候悄悄爬上教学楼楼顶,找到天台的一个角落,仰着头看天。
那是个不算炎热的夏天,天气很好。
这一天很幸运的,没有一个人欺负她。
天很蓝,柔软的阳光轻盈地落在她身上,给她苍白的脸染上了几分暖意。
一直沉重的心情舒缓了很多。
她带着这样的好心情走下了楼梯,回到教室门口。抬眼就看到极其熟悉的几个人凑做一堆嘻嘻哈哈地站在她的课桌旁,其中某个男生手里正拿着一个厚厚的本子正在翻看,一边看一边嘻笑着念上面的文字。还有两个人拿出手机对着本子拍照,神色间带着几分鄙夷。
教室里的其他人看到她回来了,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也有善良一些的人同情地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路云攥紧了拳,踏进门口,一步步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视线直直盯着那人手里的本子。
那是个牛皮纸色封面的软抄本,纸张边缘微微发卷,封底角落还有她今天刚画上去的表情符号。
她越走进,心越沉。
站在课桌边拍完照的女生正巧转过头来,看到了她。
笑意盈盈地对她说:“阿云啊,日记写的这么好,以后我的语文作业也交给你啦。”
“要是不答应的话…”
女生将手机往路云面前晃了晃。
“你写的这些日记,就会被发到贴吧哦。”
然而路云并没有理她,只死死地盯着那个被人握在手里的本子。
“还给我。”
女生有些不满:“喂,我跟你说话呢。”
笑嘻嘻的男生一愣,将本子晃了晃。
“你说这个?”
话音落下,本子被他毫不犹豫地丢出窗外。
“自己捡去吧。”
路云转头就冲出了教室。
然而本子并没有像男生想的一样落到地上,而是不偏不倚砸到了一个人身上。
准确地说,是砸到了正从窗外路过的黑衣男生身上,同他一起的还有个黑长直的漂亮女生。
黑衣男生接住本子,蹙眉看过来。
他身边的女生皱眉指着教室里的人开口。
“怎么乱丢东西啊?砸到人了知不知道?”
原本笑嘻嘻的男生看到黑衣男生,瞬间不笑了,细看表情还有几分慌乱。
“衡…衡哥,对不起,我就是跟同学开个玩笑,啊…哈哈…开个玩笑。”
被叫做衡哥的男生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转眼看向跑到他面前的路云身上。
他身边的女生倒是抬手指了指教室里的男生,“你等着。”
路云跑到黑衣男生面前,没有抬头,而是指了指他手里的本子。
低声说:“你好,这个本子是我的,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本子被合上,递到她面前。
路云双手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
衡哥回了一句不客气,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身边的黑长直女生倒是凑过来轻声问她。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路云犹豫了一下,摇头。
那女孩也没强求,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又回头指了指教室里的那群人,跟在衡哥后面走了。
路云抬手,掌心是一颗大白兔奶糖。她站在原地看了那颗糖很久,最后缓缓拆开糖纸,将奶糖抿进嘴里。
很甜。
或许是畏于衡哥和他身边黑长直女生的威慑,那群人并没有找路云麻烦。她在学校里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好。
她也从别人嘴里听说,衡哥叫虞衡,他和他身边的黑长直女生好像是一对,那女孩子叫江然,学习成绩很好,几乎次次年级第一,旁人都叫她然姐。
也知道了两个人家境都很好,和普通人几乎是云泥之别。
江然似乎很习惯照顾人,偶尔遇到路云也会问她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顺便塞给她几颗大白兔奶糖。
大多数时候,她身边都有虞衡。
他看到路云也会浅浅打个招呼,接着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个女生旁边,静静听她们说话。
路云也知道了这两个人并不是一对,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然而后来的剧情却落入了俗套。
某天路云被不小心反锁在操场器材室,是虞衡发现了把她放出来。
那天的天气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器材室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虞衡逆着光走进到她面前。
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却轻而易举地让她头脑发昏,心脏狂跳。
自此,路云的一颗心就挂在了他身上。
后来虞衡又恰好帮了她几次,还发现了她身上的伤。
于是偶尔也会照顾她。
路云一颗心就这样越陷越深。
但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话的性子,也不想打破现在的关系,所以这份喜欢一直藏在心底。
直到,路云发现江然和虞衡在一起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妈妈说过的话。
“阿云,你要小心别的女人,她们都会不择手段地抢你的男人。”
尽管对于江然和虞衡来说,她才是那个别的女人。
每次看到他们亲密度样子,她都控制不住地忮忌。
到后来,她开始恨。
她不再跟江然走在一起,也不再接受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