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江然最初还来找路云。在察觉到她的抗拒以后,也渐渐远离。

    一段时间后,以前那些欺负过路云的人故态复萌。

    最开始还只是试探着撕烂她的书本,在她书包笔袋里放虫子。

    后来发现路云并不向江然她们求救,只是默默忍受。于是逐渐变本加厉。发展到后面,不仅仅是泼水和小打小闹,而是越来越重的拳打脚踢。

    又一次被关在昏暗的器材室里。

    熟悉的拳脚巴掌落在身上,偶尔有尖利的指甲刮过手臂。

    那些人一边打,一边嘴里还嘲讽着。

    “你以为你攀上了然姐,我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吗?”

    “现在然姐不管你了,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

    路云双手抱头,身子蜷缩,面无表情地忍受着。

    这点疼痛她早就习惯了,毕竟在家里被父亲打了十几年了,有经验。

    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以前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是…

    还是有控制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在地上,扑起细小的灰尘。

    ‘嘭’的一声,器材室的门被轰然踢开。

    室内的人同时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外。

    有人走了进来,听脚步声不止一个。

    熟悉的女声在不算空旷的室内响起。

    “滚。”

    语气中有压不住的怒火和隐约的烦躁。

    路云倏地浑身一抖,忽然将脸深深往下埋去。

    慌乱的脚步声从她耳边踏过,带起的风拨乱了她的头发,她也不敢抬头看。

    路云只能听到她胸腔急促的心跳。这颗心跳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她只能收紧手臂,将自己的身体更用力地蜷缩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她抬头。

    她不敢,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即便那个人又一次帮了她。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

    良久。

    有谁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停在她不远处。

    路云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抬头,却还是难以自控地发着抖。

    那人叹息一声,在她身边蹲下,轻轻放下了一只小塑料袋,随后站起身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器材室的门被关上。

    胸腔里剧烈的心跳逐渐平息。

    路云将遮着脑袋的手臂放下,静静地坐了起来。

    身上很痛,但她无心去管。

    几步之外的透明塑料袋里装着一些药品,还有她最熟悉的大白兔奶糖。

    她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那只塑料袋。

    随后抹干眼泪站起身,将那只塑料袋提起来,走出器材室。找到操场边的大垃圾桶,毫不犹豫地丢了进去。

    不过尽管如此,欺负她的人还是偃旗息鼓,不敢再找她麻烦。

    从这天以后,路云不再写日记,而是开始写小说。

    笔下的女主角像她一样倍受欺凌。但名字并不是路云,而是阿然、江然、最后,变成了──江淮然。

    然而即使女主角总被恶意针对,也并没有真正受到什么具体的伤害。

    因为总有一个男主角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她身边,拯救了她。

    那个男主角的名字,从阿衡,到虞衡,最后变成了谢昱珩。

    路云写小说的思路极其不稳定。

    上一秒看起来像是要让恶毒配角把女主角弄死,而她只能用微弱的力气反抗。下一秒又让她靠在男主身边,眉眼含笑,无忧无虑。仿佛什么风雨都波及不到她,她可以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

    路云的心绪随着江淮然的经历起伏。

    路衡星静静地在她身体里看着,感受着。

    学校里平和了不少,几乎没什么人再找她茬。然而在家里,父亲打路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频繁到她指尖的血都染到了日记本上,怎么擦也擦不掉。

    母亲还是一味地哭,一味地让她忍着,不要反抗,因为反抗会被打的更狠。

    这个家庭永远充斥着怒吼,斥骂和不断的脏话。

    永远鸡飞狗跳,永远令人窒息。

    眉间深刻的竖纹,隐隐要发怒的眼睛,向下撇的嘴角。

    不断抬起落下的巴掌,穿透墙壁的嚎叫哭泣。

    这是十几年以来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荒诞的家庭剧。

    路云咬紧了牙关忍着痛,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笔,一笔一划地继续写着她的小说。

    女主和男主的感情发展的并不算好,更多的时候不是在争吵,就是在冷战。因为路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感情戏,她甚至不明白感情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卡在了结局。

    某天被打破脑袋,在房间里躺了几天几夜以后。路云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翻开日记,写下了女主角江淮然的结局。

    【她站在高高的楼顶天台边缘,身着初见时穿的那条白裙,脚踝纤细透明,整个人摇摇欲坠。

    谢昱珩冲到楼顶,却只看到她回身,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轻盈地,像只洁白的飞鸟一般,飞下了楼顶。

    但她不是飞鸟,她没有那双可以翱翔天际的翅膀。

    她只能沉重地,坠落在水泥地上。

    扑起的灰尘落了她满脸。

    她趴在地上半睁着眼睛,有些迟钝地想。

    今天,好像是一个很难见到的晴天。】

    在她身体里的路衡星看到这里,心口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写完以后,一滴眼泪恰好落在纸上,将最后的句号晕染开来,形成了一团污迹。

    路云静静地看着那团污迹,看着那处纸张随着水痕变干而逐渐皱缩起来。

    在这之后,她封存了那个日记本,换了另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不像之前一样天天写东西,很多时候反而是无意义地写一些句子。

    直到她再次看到江然,她身边已经没有了虞衡。

    好像很久没有听说他们的消息了,他们是不是分手了?

    她有些迟钝地想。

    那…阿然该怎么办呢?

    路云眨眨眼,垂眼看了一会儿手上的本子。

    纸页上已经被她毫无规律地写了很多怎么办,还有几个小小的阿然。

    茫然片刻后她才想起来,小说里的江淮然结局已经被她写好了。

    当天放学,她回到家里,打开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了那本很久没碰的日记本。指尖滑过发皱的纸页,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后悔,还有很多复杂的心绪。

    拿着笔静坐许久。

    路云抬手写下了第一行字。

    【梦里的她离开的第一个月。

    他遇到了一个很像她的女孩。

    那个女孩,叫江晚樱。】

    思索了片刻,她把江字划掉,改成了季,季晚樱。

    路衡星看着她不断落在纸页上的字迹,熟悉的剧情缓缓被写出。跟她后来看到的原著差不多,季晚樱拿的是真假千金剧本,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陶为远。

    大约是受到了这个年代狗血言情小说的影响,路云也在季晚樱的经历里加入了很多狗血元素。

    比如,自己的心上人谢昱珩有个早死的白月光。

    不同的是,这个早死的白月光,连谢昱珩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存在于现实,还是他的梦里。

    因为他的高中生活才刚刚开始。可在他的意识里,似乎已经过完了三年。

    说来好笑。

    路云其实并不清楚豪门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季晚樱偏偏是豪门千金,尽管这个千金是假的。而真千金在回到季家之前已经去世了。

    路衡星看到这里,心想:那个真千金,大约就是江淮然了吧。

    门外又争执吵闹起来。

    思路被突然打断。

    路云几次想下笔,但又想不起来该写什么。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在左手手臂内侧划了一刀,顿了顿,又划了一刀。

    冒出的血滴不足以滴落下去,但也足够疼痛。她在这样的疼痛里,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写什么了。

    路云神色平静地抽出一张卫生纸擦去血迹,又给伤口喷上了酒精。新鲜的伤口旁边还有数道陈旧的痕迹。

    她近段时间整天神思不属,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记忆力也越来越差,只能依靠这样的行为来让自己清醒。

    然而这样的行为并不能治本。

    她终究还是越来越浑噩,写的东西也越来越没有逻辑。但她自己已经快意识不到了,划出来的伤口也一次比一次深。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家里又一次闹了起来。

    母亲哭的越发大声,父亲似乎喝了不少酒,讲话都结巴了,还在大声嘶吼。

    【季晚樱躺进装满热水的浴缸,用藏起来的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装着防护网的窗外阳光正好,有几只鸟雀在浓绿的树荫叽喳鸣叫。

    一缕又一缕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浴缸里。照亮了红色的水,和水里苍白的人。】

    待在房里的路云写完这段以后,放下笔合上本子,平静地走出了门。

    一直藏在她身体里的路衡星预感到了什么,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客厅里,母亲已经被打得半昏迷了过去。

    路云站到喝醉了酒的父亲身后,看着他斑白的两鬓。

    恍然发现,这个小时候以为越不过去的高山,现在看起来已经这么苍老了。

    大约是被烟酒掏空了身子,父亲的后背都已经佝偻了起来,砸在母亲身上的拳头虽然看起来凶猛,却已经没有那么有力了。

    要是以前,三拳下去,母亲就会晕过去。不像现在,虽然已经无力反抗了,眼睛却还没有闭上。

    父亲冲着瘫软在地上的母亲呸了一口,转过身看到路云,下意识举起了手臂。

    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到脸上,路云偏了偏头,没有说话。

    耳畔充斥着父亲的叫骂,和时不时击打在身上拳脚,她的神志也越来越不清醒。

    当她意识恢复的时候,原本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小刀已经扎在了父亲的脖子上。

    父亲躺在地上瞪着鼓胀的,充满血丝的眼睛指着她,嘴里嗬嗬说不出话,那神色像极了一只濒临死亡的青蛙,有些引人发笑。

    路云也确实看笑了,她其实很少笑,所以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

    她蹲下身,歪头看了几秒那把扎在父亲脖颈侧面的小刀,随即抬手握住,微微转动了一圈,然后猛地拔了出来。迸射的鲜血喷红了她半边身子,也溅到了她的脸上。

    窗外深橘的夕阳落下天边,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她的眼睛,亮如星辰。

    路云看了一眼被染红的小刀,有些慊弃地将它丢到了地上。

    在桌上找到卫生纸擦干净手以后,又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

    啧了一声,把还温热的父亲拖到了母亲身边,让他们头靠着头互相依偎。

    别说,看上去还挺像一对恩爱眷侣。

    做完这一切以后,路云去洗了个脸。从卫生间里出来,她回到房间,坐到书桌旁再次翻开日记本,提笔写下了一个名字。

    路衡星。

    由此,路衡星见证了自己的诞生过程。

    然而平静的时间总是会被打破。

    昏迷的母亲醒了过来,发现了地上已经失去温度的父亲。

    于是她疯狂地哭喊叫骂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又来拉扯路云。

    笔被掰断,本子的纸页被撕得到处都是。

    拉扯间,两人距离窗户越来越近,随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就从大开的窗户掉了下去,发出了一声闷响。

    很快就吸引了同小区住户的注意,楼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随后有好心的人上来敲门。

    路云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本子,攥着手里残破的纸页走到大门口,打开了门。

    随后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拉扯和问候,径直上了楼顶。

    她走到天台边缘坐下,眯着眼看向天空。这夜的天空不算好,别说月亮,星星都没有几颗,还被云丝遮住。

    路云轻轻叹了口气,回身看向冲她奔来的警察。随即松开握着栏杆的手,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就像她写的江淮然结局那样,路云跳楼了。因为家里没有浴缸。

    这实在像一个黑色笑话。

    飞下楼的感觉很轻盈,而脑袋砸到地面的感觉,就像是熟透的西瓜轰然摔落破开,红色的汁水迸溅四散。

    她仰躺着,眼底映出天空零星的几颗星星。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脑袋真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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