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出乎意料之外地风平浪静让晓月感到很不适应，以晓星的个性，那天晚上的事她早该给爸妈告了八百遍状了，可是爸妈没有任何反应。晓月生平第一次体验了做了“坏事”而事后没被清算的快乐 。

    大年初五，城里回来住的亲戚也说着收拾东西回城的话，接下来就还剩下些相互串门的，等到十五左右同学们的爸爸妈妈都坐上大巴出门打工了，那这年也就收了尾。

    李晶晶整个寒假都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经过那天晚上，晓月大概猜到了李晶晶借给自己看的那本书应该是她爸爸带给她妹妹的，她可能没有经过大人的同意就带了出来。

    虽然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不会聊到她的爸妈，但晓月从大人们的闲聊中也知道了一些李晶晶在家里的处境。她早该猜到李晶晶的爸爸不会好到给她带回来精装的童话书，李晶晶的生活早没了童话。因此，晓月也很识相地，在李晶晶的家长在家的日子里，不去找她，以免带去麻烦。

    但还好有《语文学报》陪着晓月。事实上，她在年前就把自己分到的那几张看完了，还按照学报上教的，像模像样地摘抄了一些句段。她年前去找林思语换的时候，林思语说她自己还没看完，叫晓月先跟两个男生换。现在两个男生手上的报纸晓月也交换着读完，只剩林思语手上的那几张了，晓月决定出发再去找一次林思语。

    说走就走，晓月很快带上了帽子和手套出门，却在门口碰见了石磊正带着晓星和一群同村的小孩在玩卡牌。两人也看见了晓月，不屑地瞥了一眼，很快把脸转开，以示鄙视。

    晓月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在一年的大多数时间，晓星在家的时候都很黏着自己，但一旦石磊回来，晓星就会像接到什么强制任务一样站在石磊那边敌对自己。

    无视他俩，晓月直奔林思语家。

    林思语的爸爸是猪肉匠，能赚一些钱，但很凶，晓月很怕他。林肉匠长得高大彪悍，手臂和肚子上的肉有种随时准备冲破布料奔向自由的劲头。但他的老婆却长得偃旗息鼓的，是一位矮矮瘦瘦的小妇人，孤僻沉默，像是被丈夫的过于旺盛的生命力吸干了精气，看着比实际年龄显老很多。

    出于恐惧，晓月先是站在林思语家院门附近观察情况，看看她家有没有亲戚之类的，最好是她爸妈都不在家。过了一会，晓月确认林思语在家且林肉匠不在家的时候，抓住机会快步走进了院门。

    中屋的电视开着，放着一部古装剧。林思语半躺在长沙发上正在看电视，她的妈妈坐在茶几旁边的一条矮凳上择豆角。林思语的妈妈先抬起头看见了晓月，晓月腼腆地招呼了一声阿姨，对方却冷漠地没有任何回应，嘴里絮絮叨叨地转身进了厨房。

    林思语倒是很热情地招呼了晓月，把手上的焦糖饼干递给她，请她一起看电视，并把身体直了直，在沙发上给晓月让出了一点位置。晓月顺着林思语的动作坐了下去，瞬间感受到了狭小空间里那种如棉花糖般甜腻又无法逃避的窒息氛围。林思语真的很擅长用自己的热情将人困住。

    电视里播的正是晓月很喜欢的一部古装戏，里面有很多穿着拖地纱裙仙女一般的角色，是她和晓星披着床单过家家的模仿对象。她犹豫了几分钟自己是不是要继续坐在这看，因为家里的电视总是被爸爸占着看武打片，两姐妹喜欢的电视剧只能够在日子里的碎片中捡着看一些。

    但同时，她的身体又在不停地催促着她逃离屁股下的这张沙发。斗争一阵子后，她还是决定忍痛割舍了电视剧，开口向林思语表明自己的来意：

    “林思语，你手上那四张学报应该看完了吧，我是来找你跟你换报纸的。”

    林思语有点不耐烦地摇摇头：

    “没看完啊，你先跟他们换吧。”

    “我们三个都已经换完一轮了，就你手上的一直没跟我们换过。”

    “可是我的就是没看完啊！你们等等吧！”

    晓月看到林思语这个态度有点火大，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严肃地盯着林思语：

    “我上次来找你你没看完，这次来还没看完，你打算什么时候看完呢？反正你都没看完，把我的先拿过去看不是一样地吗？”

    林思语听到晓月加重地语气先是表情错愕，反应了好一会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对晓月吼道：

    “我说没看完没看完没看完！我就不跟你换，我付了钱的！我没看完谁都别想跟我换！啊——”

    晓月被林思语突然地发狂吓傻在了原地。很快林思语的妈妈也唠唠叨叨地走了进来，嘴里低声地咕哝很多话，晓月一句都听不清。她又恐惧又不知所措，瞬间放弃了跟林思语讲道理，准备撤退。就在她匆忙跑出中屋大门时，她才看见了林思语妈妈的眼窝是青紫色的。

    从林思语家逃出来后，晓月心慌意乱，但又不想立马回家，于是选择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一会儿逛到了王大娘的小卖部门口，看到几个男孩在买麻辣烫。她想起了两天前肖扬手里也拎着麻辣烫，接着便想起了和肖扬一块的郑佳雯。

    “要不去跟郑佳雯借来看吧。”

    虽然晓月不太确定现在自己跟郑佳雯算不算得上关系不错，但她莫名确信对方不会拒绝自己。

    果不其然，郑佳雯很爽快地把学报借给了晓月，甚至还把自己的摘抄也跟晓月分享了。看着郑佳雯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的笔记，晓月有点自愧不如：感觉自己的学习总是东一块西一块杂乱无章的，字迹也绝对算不上好看。晓月这么想着，默默地多多记下了郑佳雯做笔记的方式。

    抱着满满收获而归的晓月，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地就透过院门看见了正在院子里罚跪的晓星。她心里突突的，不知道又碰上了什么祸事。小康村的大人们都有这种习惯的，如果惩罚家里的小孩，就要开诚布公地惩罚，最好是让村里每一户都知道自己在惩罚小孩。这样才能达到对小孩犯错后，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惩罚，也能作为今后母亲们相互诉说自己悲惨命运的一个佐证。

    她没敢问晓星缘由，只偷偷地先溜回自己的房间先把报纸放到书桌抽屉里。刚放下，便听到了妈妈严厉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应声赶紧跑进了中屋，便看到了妈妈黑着的一张脸。

    “你有没有去翻奶奶的衣柜？”陈淑君厉声问道。

    晓月有点懵，又有点害怕，怕是奶奶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赶紧摇头否认，

    “没有，我从来就没碰过奶奶的衣柜。”

    陈淑君没有再对晓月说话了，但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氛还是让她感到十分压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如果晓星因为什么事受到惩罚，她也不可避免地要在接下来好多天一起承受家里的低气压，尤其是这件事情牵涉到了奶奶。

    可能是一直没听到楼下有动静，石家奶奶下了楼，眼角好似还挂着浑浊的眼泪。她颤颤巍巍走到石老三面前，拉着他的手，嘟哝了一大串话。晓月没听明白，石老三好似也没听明白，但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委屈。

    本来只是阴沉着没有发作的陈淑君，此时赌气一般地从墙边扫帚上折了一根细枝，往晓星身上抽去。晓星吓得哇哇大叫，因为在门口，引来了邻居的围观。每每这个时候，晓月都有十分的冲动去把大门给关上，但她没有引火烧身的勇气，于是只能像此时这般，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听着邻居们对此事发表的各种“看法”。

    在大娘嫂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晓月理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奶奶前几日便发现自己的衣柜被人打开并翻过，自己藏起来的吃食也被动了不少。但介于当时还在过节，大家都在，不好说这个事，便没有声张，一直等到了今天趁着城里回来的亲戚们串门才把这个事告诉石老三两口子。陈淑君当场就气坏了，把当时正好在家的晓星收拾了起来。

    这场闹剧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结束，因为石家奶奶注意到该为城里的亲戚们准备午饭了，便出面为晓星说了好话，催促着两口子赶紧做饭。

    还在气头上的石老三和陈淑君也没有饶过晓月，因为上午石家奶奶告晓星状的时候同样也控诉了晓月成天往外跑，经常读佛经遇到不会念的字时，都找不到她的人。

    于是中午的这顿饭是在很不愉快的氛围中度过的，因为城里的哥哥嫂嫂们都认为石老三并没有照顾好老娘，两个孩子也不懂事，便不愿意给他们好脸色，话里话外都是来年要把老娘接到城里和自己过。这样的讨论基本上在每一次城里的亲戚回来聚在一起都会发生，但却奶奶究竟要去哪家却这么多年来没有定论。

    石家的春节，就在这样不愉快的气氛里收了尾。城里面的几家亲戚，正如他们商量好一起来，也商量好了这天一块走。

    南方冬日下午的太阳，也足够温暖到人们脱下外套。晓月不怕冷似的，穿着鹅黄色的薄毛衣，抱着邻居家的小白狗，坐在院子里的阶上看奶奶和爸爸送客，因为她这几天都不能出去玩了，要在家里教奶奶读佛经。

    晓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伤心了，门口是奶奶一会拉着叔叔伯伯们，一会拉着石磊在不停地嘱咐着些什么。她突然想起来那天翻衣柜的时候是石磊带着晓星在翻，但冬日的太阳晒得晓月犯困，思路在这里断了，只是在余光中瞄到了奶奶塞给石磊一些红色的票子，动作和前两天大姑在门外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