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蜿蜒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村民们都叫它芦苇河，因为河岸大片被鹅卵石覆盖的土地里只能长出一丛丛的芦苇。

    此时芦苇花已经干枯发黄了，不再是秋天那样洁白蓬松，小康村的秋天，天上没有云，云都在芦苇丛中飘荡着。

    村民们大部分时间是喜欢这些芦苇的，谁家缺柴火烧了便出来割一些回去晒干，绝好的引火柴。小孩子们会在秋天和夏天芦苇长高时剥出芦苇竿模仿电视里帐篷的样子搭出一个个尖顶小房子。

    但在冬天，芦苇因为干燥而十分容易起火，平日里大人们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在闲暇的时候来这里玩，特别是爱玩鞭炮的男孩子。除夕的这天是一个例外，这天的芦苇地，四处散落着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小孩子们在玩鞭炮，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大人们揣着瓜子或花生，聚在一起聊天。

    等到晚些的时候，就能看到夜空中此起彼伏的烟花秀了。通常是河对岸的村子先放——然后这边有人架不住自家小孩疯狂地撒娇和催促，开始站在自家的楼顶上举着烟花筒开始放——最后以村里的大户，一般是村里比较有钱或者今年在外打工赚的比较多钱的人家，在自己院子里点上盛大的礼花而告终。

    晓月他们到的时候，烟花秀还没开始，于是他们找了个临水的地方，肖扬掏出打火机，开始点燃手上的烟花递给两个女生。却并没有和她们待在一块，自顾自地在后面东一下西一下地胡乱扔着鞭炮。

    晓月和郑佳雯一人拿了一根点燃的仙女棒，在河边蹲着，沉默又认真地看着它们的燃烧。正当晓月专注在仙女棒呲出来的长长火星居然带着两条尾巴时，郑佳雯突然问她：

    “你见过水仙花没？“

    晓月没明白她为什么没由来地问这么一嘴，老实答道：“没有。”

    “古希腊传说中有个男子，沉醉于自己的美貌，天天站在河边欣赏自己的倒影不肯离去，最后掉入河中变成了一株水仙花。所以水仙花也象征着自恋。”

    晓月沉默地看着水中映出的仙女棒燃尽了最后一点，才带着羡慕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知道的可真多呀！”

    郑佳雯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是《语文学报》上的，我昨天才看过，觉得挺有意思的。看着水里的倒影，突然就想了起来，就想跟你分享一下。”

    晓月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没和林思语交换《语文学报》，吴飞鹏和张明明都跟她交换过了，前两天去找林思语她说自己还没看完，那就后天再去问问吧。

    一块小石子突然砸破了水面，打断了晓月的思路，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反射着夜晚的冷光。晓月和郑佳雯同时被吓了一跳，郑佳雯以为是肖扬的恶作剧，正想开口骂时，抬头却看见了晓月的堂哥和妹妹，还有她们村里的几个男生，刚刚一直跟她们在一起的肖扬却不见了踪影。

    晓月心生慌乱，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直视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过来围观一下小偷。”石磊满脸恶意地笑着，他身后的男孩子们也起哄地都笑了起来。

    晓月在人群中找到了晓星，她吃着糖葫芦串，葫芦串太大了和她的小脸很不成比例，鼻尖和脸蛋上黏糊糊的糖浆能看出她舔得很费劲。她现在正以一种懵懂无知但得意洋洋的神情看着晓月。

    郑佳雯恢复了在学校时的冷脸：

    “大过年的别跟这胡说八道行吗？那么能编先回去把你家的破背篓给编好吧！”

    石磊轻蔑地看了郑佳雯一眼：

    “这么着急着帮她说话，你该不会也帮着偷了吧？”

    石磊后面的小弟也跟着起哄：

    “小偷当然就跟小偷一起玩啦！”

    “肯定就是她们俩一起偷的！”

    “磊哥你们要把自己的东西藏好啊，家里出个小偷，哪天盯上你的东西。”

    晓月平时很少和村里这帮男孩子打交道，连话都没说过两句，如今被这样围着叫嚣，气得满脸通红，泪珠在眼眶里一直打转。

    郑佳雯倒是没被对面的架势吓到，她把晓月拉到身后，背过身去小声对她说道：“勇敢一点。”再转身大声地对着石磊质问：

    “你从刚刚一直说我们偷东西了，那请你现在说清楚，我们偷了什么东西？”

    “姐姐偷了李念念的书！”一直没有说话的晓星此时用脆嫩的声音补充了今晚这场闹剧的关键信息。

    “李念念的书？”晓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念念是李晶晶的妹妹，今年才4岁多，晓月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什么时候跟李念念有过节了。“不对，书、李念念、李晶晶......”晓月明白这是个什么事了，但她没搞明白事情是怎么传成这个样子的。

    面对这明明白白的指控，郑佳雯也无话可说，特别是晓月也跟着沉默了之后。石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得意，如同一个象征着正义的使者，赶来惩罚晓月的罪恶。他身后的小跟班们也越发地嚣张，不停地往晓月她们跟前的河水里丢着小石头。

    小石头把水花一个劲地往这两个女孩身上溅，天色现在差不多快完全暗了下来，郑佳雯拉着脸色煞白的晓月往后退，也怕对面谁手法不准把石头往她们脑袋上仍。她们越退让，男孩子们越兴奋，大声地骂着“打小偷！”

    正当现场一片混乱，不知是谁，往她们这脚边丢了个鞭炮。两个人都被吓到尖叫，晓月感到郑佳雯紧握着她的手也被吓出了一手心的汗，她很想哭，但却想起来刚刚郑佳雯叫她要勇敢一点。

    晓月刚想拉着郑佳雯往村子的方向跑，却听见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接着男生们被吓到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然后一声尖锐的哭声盖住了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是晓星在哭。

    晓月羡慕晓星的地方有很多，其中会尖叫算一个。她的声音真的清脆又响亮，在特别兴奋或者是跟晓月的争吵处于下风时，她只要尖叫一声，就能吸引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相反，晓月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一丝沙哑，很容易被周围的嘈杂所掩盖，倒是很适合给晓星的声音当背景音。

    是肖扬过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大人们逢年过节摆门口放的那种一大串红色鞭炮，点燃直接一整串往石磊他们那群人身上扔，没挂人身上，但直接落到了晓星脚下。然后他又拿出了好多摔炮，往那些男生身上砸。

    晓月看呆了，她没想到有人会用这么疯狂的方式来招呼无论年龄还是数量都超过自己的人，她更没想到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男孩子们现在抱头鼠窜，还有几个哭起了鼻子。

    好在大人们终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往这边赶来看发生了什么，陆陆续续把自己的孩子领走了。有几个妈妈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弄哭了，还骂了几句他们仨。石磊也领着爆哭不止的晓星往回走，恶狠狠地看了眼晓星，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晓月第一次在村里的大人面前当了一次“坏孩子”，但感觉好像没有那么糟糕。

    “微臣救驾来迟，还望两位大人恕罪！”肖扬跑近，抱拳屈腿学着古装电视剧里的样子。

    “来得太迟了，来人，把他关入地牢，明日午时问斩！”郑佳雯接过茬，神气地喊道。

    “不要啊大人——请给微臣一个机会将功补过！”肖扬假装害怕地喊道。

    “有话快说！”郑佳雯佯意呵斥道。

    肖扬得意洋洋地伸手从衣服一侧的兜里掏出了一小包白糖，再从另一侧的兜里掏出了一把花生，把晓月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最后他又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了三个铁勺子和一小节蜡烛。

    郑佳雯立马就明白了他要干啥了，

    “大过年的放着那么多好吃的不吃，谁要搞这种黏糊糊的东西吃呀？”

    “大小姐，你先别那么快嫌弃好不，外面买的哪有自己做的香啊！而且，这冷呼呼的天搞点热的不挺好？”

    三人找了个背风处蹲了下来。肖扬小心翼翼地把点燃的蜡烛插到土里，拿出勺子给郑佳雯和晓月一人发了一个。郑佳雯帮忙把花生剥开，再用手把花生米掰碎，分到三人的勺子里，因为拿的是炒过的花生，所以花生米很好掰碎。最后肖扬把白糖袋子打开，往每人的勺子里倒了一点，三个人就轮流地把勺子放在蜡烛上方开始烤。

    此时，正好河对岸开始放起了第一朵烟花。肖扬随手拔了一棵枯草，薅干净叶子，用草杆往勺子里搅了搅。

    “脏不脏？”

    “有啥，这不放火上高温消毒了嘛！”

    “你说你把家里的勺都偷了出来，你妈要用的时候找不到会揍你吗？”

    “到那个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事情！”

    是啊！那个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事情，这话在无形中给了晓月安慰。本来还在担心今天既惹怒了石磊，又弄哭了晓星，待会回到家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先把当下的欢乐尽情享受了再说吧！

    肖扬手上的那块最先烤好，他递给递给了晓月，再把晓月手上的勺子接了过去。晓月低头看着盛满了点缀着花生碎的焦糖，还是烫的，她吹了一口，抬头看见被烛光照亮了的肖扬的侧脸，再远处，是无数盛放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