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什么哑谜呢？赶紧跟我说说。”听这俩说话能把庄欣珏急死。

    “该怎么说呢。”柊秋低头想了想，那个暗红的世界里，她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能量形态的巴斯特。“也许我看到了巴斯特说的虚庭本源吧。我也不知道那是哪儿，也许就是一个由本源构筑的世界。”

    “本源构筑的世界？那不就是虚庭吗？”巴斯特歪了歪头。

    “什么？”

    “对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叫本源。”

    所以她看到的……是真正的虚庭？柊秋被这个想法惊到，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庄欣珏问。

    “那里什么都不存在，会让人失去一切‘真实’的感觉。我无法形容那里看起来有多……孤独。”

    她实在想象不出任何一种毫无变化的东西，即便是一张纸也该有个正反面，可那个世界，是张只有一面的纸。

    “既然你能看到本源！那能感受到遗迹的位置吗？遗迹也是完全由本源力量建造的！”巴斯特的绿豆眼扑闪扑闪的。

    “没有。”柊秋想了想，“即便我看到了，大概也分辨不出来。”

    “好吧。”巴斯特佯装叹了口气。“看来不得不去趟北弥了。”它望向柊秋，带着一点希冀，眨巴着它的小眼睛。

    东阳，月城。

    今晚是个难得的晴夜，月光倾落在清净无染的山尖，格外澄澈。缭绕的云雾在山顶之下，偶有几声鸟鸣也并不觉得扰人。山体几乎没有人为改造的痕迹，只是万米高的山顶上依势修建了一处典雅的庭院。若是普通人闯入这般绝景，大概会以为是谪仙所居。

    古朴水榭中，一位老者正闭目打坐，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属于人的生气，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窣——

    正在打坐的老者似乎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

    刹那间，经过山顶的黑棕色大鸢毫无征兆地从万米高空跌落，山顶的一切都陷入了静止，只剩月光还自由流淌。

    数秒后，一道凌厉的剑芒如流星般由远及近，降落在庭院之外，而后是急切却又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尊上，新的‘观测者’出现了。”腰间挂着五把剑的年轻剑士，在长廊中单膝跪下。

    少女口中的尊上，朝她招了招手，小剑士立马恭恭敬敬地走近前，将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妪扶起。

    “人在哪里？”那老妪带着龙钟之态，在少女的搀扶下，凌空走向宽阔的水面。

    “气息只出现了几分钟，且很微弱，没能感应到具体位置，”少女低着头。“只能模糊定位在京城内。”

    “让明月楼去找。”老妪咳嗽几声，“你师姐呢？”

    “在殿内抄七百遍明月宗宗规。”见老妪不语，少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出言求情。“尊上，师姐的女儿得了顽疾……”话未说完，她被斜睨一眼，立马噤了声。

    “抄完让她去优化天衡罗盘，告诉她，找到新的观测者后，我会出手帮她。”

    “是。”少女躬身离开。剑芒划过长空，山脚之下，一块充满灵气的巨石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明月宗。

    对于虚庭的普通人来说，宗门这两个字，往往意味着神秘、强大。虽然这种古老的组织，早已随着灵气衰落变得低调，不复修仙时代的盛况。但现存宗门无一不是历经数千年风雨传承下来的，它们凭着强大的凝聚力和底蕴，几乎垄断了大部分顶尖灵能者。

    曾向柊秋抛出过橄榄枝的明月楼，就隶属于虚庭最强大的宗门，明月宗。同域纪年，唯一一位成功历劫飞升的灵能者，正是明月宗五千年前的宗主，被后世尊称为明月仙尊的温明月。此后，明月宗的实力一路水涨船高，几乎被奉为灵能界的权威。

    柊秋绝对想不到，她的母亲，也就是少女剑士口中的师姐，眼下正在明月宗的长老殿内，老老实实抄宗规。

    “还在想那只猪说的话？”

    夜晚十二点，庄欣珏终于如愿开始熬夜，她陷在沙发里，聚精会神盯着面前的大屏幕，按手柄的动作恨不能快出残影。

    “只是发了会儿呆。”柊秋回过神，手上的书已经有十来分钟没翻页了，她换了个坐姿，盘腿靠上沙发的转角处。

    见柊秋靠近，庄欣珏瞥了一眼，书页之间的屏幕上，正挂着尼茨学院的官网。

    “其实你应该去的。”庄欣珏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即便去北弥，情况也未必会好起来。”划掉尼茨学院的网页，柊秋合上手里的书，叹了口气。“我无法承受自己的人生变得更糟糕了。”

    “还能糟糕到哪儿去？”庄欣珏歪着脖子，接过柊秋递来的樱桃，口齿不清地说着，“大不了治疗失败，你再回东阳。再说了，不是也有成功的可能吗？你现在可是天命加身的神之子，怎么能畏畏缩缩的，你以前可不这样。”

    柊秋有些好笑，“我以前什么样？”

    “嗯，很……很倔。”庄欣珏干脆按了暂停键，放下手柄。“还记得普修考试吗？你挂着水考的，最后是整个东阳的榜首。”

    “只是运气好。”

    “但你本来可以不用去的，明明已经被浮丘录取了。”她顿了顿，“你曾经输给我无数次，那是你唯一一次超过我。”

    戳了戳庄欣珏的脸，柊秋笑道：“这么记仇？”

    “实话实说而已，我知道你是为了赢我。”庄欣珏掰住柊秋的手指，神色认真。“柊秋，你什么都可以做到。”

    “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啊……”柊秋还想笑她两句，却被她打断了。

    “我可是很认真的。”

    严肃的表情跟庄欣珏这张脸实在不太配，柊秋被她盯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曾经是很想证明，自己比你厉害。”气氛凝滞了一会儿，柊秋自嘲般笑了笑。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庄欣珏是比她小四岁的插班生。她很聪明，也很厉害，厉害到成了柊秋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越挣扎，就会越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越清楚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不可逾越。”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似乎这番难以说出口的话，已经在脑子重复了无数遍。“我从来都没有赢过。”

    庄欣珏又默默握住了手柄，短暂的沉默里，柊秋似乎在她眼里看到一丝不明显的委屈。但她不确定，她从未在庄欣珏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勇敢。”柊秋缓了缓，“至少现在，我不想再用努力证明自己的失败。”

    “我真的很累。”

    “你讨厌我吗，柊秋。”良久，她只问出了这句话。

    也许吧，她得意洋洋的时候，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的时候。可哪里是一句讨厌能概括的。

    “没有，我很喜欢你。”

    “撒谎。”

    她们总是心知肚明。

    “我是故意的。”庄欣珏的表情又变得有点孩子气。“我想让你嫉妒我。”

    “我知道。”

    “你不生气吗？”

    “我应该因为什么生气？”

    庄欣珏愣了愣，也觉出不对。

    “你什么都没做，是我自己不甘心。那么你呢？”柊秋反问，“有我这个观众，你觉得高兴吗？”她像是在报复。

    庄欣珏将额头抵在了柊秋锁骨处，像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一开始看你吃瘪，是挺高兴的，不过后来没有了。”她抬起头，直言不讳，而后干脆抱住了柊秋，直勾勾看着她。“我更喜欢你不服输的样子。”

    “去北弥吧，再试最后一次。”

    庄欣珏真的很了解她。

    接过空乘递来的毛毯，一个月后的今天，柊秋坐在了往北弥的飞机上。除了一个空间手环，没有多余的行李。唯有一只不需要托运的宠物猪，巴斯特，它只要在安检前后藏进契约空间就好了。

    说实话，若不是巴斯特总嫌契约空间里太闷，柊秋本打算让它全程待在里面的。在巴斯特再三保证绝不会作妖之后，柊秋才妥协，让它伪装成一个小挂件，挂在自己的肩膀上。

    “您好，想喝点什么饮品呢？”

    “一杯温……橙汁。咳，两杯。”

    “抱歉，我们没有温橙汁哦，常温可以吗？”

    “可以，谢谢。”

    接到橙汁的瞬间，一缕粉雾悄悄卷进了杯口，橙汁如同蒸发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看什么呢柊秋，该点餐啦！”虽然总吹嘘自己是活了几千年的神使，可神使也是头一遭混进人类的飞机，这会儿看什么都新奇。

    “你自己点吧。”柊秋把菜单挪到她面前，往手机的输入栏里打了几个字，又有些烦躁地删掉。

    顶部的备注是妈妈，而最后一条消息，是在一个月前，依然显示未读。

    她重新调出键盘。

    妈妈，最近好吗？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我很担心你。

    最近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你全部听完，估计会觉得我不但失忆没治好，还添上了妄想症。

    以前我总是相信自己，现在却逐渐开始相信命运。

    本以为，我大概是虚庭里最倒霉的人了，但细想想，我说不定又是幸运的。如果你见过那个荒芜的世界，大概也会觉得，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幸运。可若是从来没见过，那么生活又像一场无尽的苦难。

    我好像又久违地勇敢了一次。发出这条消息的时候，我在前往北弥的飞机上。这趟旅程没有你，也没有庄欣珏，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登机前，我甚至希望飞机可以延误，好让我在东阳多待一会儿。

    可我总要自己面对的。失忆的原因，我似乎找到了，也许这件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你在哪儿呢？快回来吧，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