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墙工程进入尾声,安好在前一天接到刘师傅的通知后,今天下午做完手里的一点活,去往万城明苑检验拆墙效果。没有问题的话,水电改造的师傅就能接着入场。
“嗯嗯,没问题,可以的。”施工许可证的挂牌在安好手中绕来绕去,缠圈在小臂后又松开,她语调平缓,附和着电话里的顾客,“到时候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加一下微信,有时间到店里我们详聊。”
“诶,好的,那再见。”
安好应着咨询的客户,挂断电话,把手机装入斜挎针织袋。
平时两个手机拿在手里的感觉过于沉重,装进衣服兜里也不方便,所以她在网上买了几个用粗毛线织的斜挎小包,带着两个手机便捷的多。
刷开单元门,安好小撵两步,在电梯门将要关上时按到上行键。
她正要对电梯里的人说不好意思,看到站着的人愣了一下。
“咦?你今天来看进程吗?”
周安屿看到安好那刻,显然也有些愣怔,“你今天怎么来了。”
他整个人朝一旁稍跨,给安好腾出位置。
“刘师傅跟我说,该砸的墙都砸完了,我来看看行不行,过会儿物业也要来验收。”安好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在开工仪式结束后的今天才来,她道:“你今天来的好巧啊,墙都拆完了,刚好也看看成果怎么样。”
话音落下,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运行的机械声。
万城明苑是今年年初刚完工的新建小区,住进新房的业主寥寥无几。电梯厢四周和地面都装钉着防划痕的木板,每面板上都被黑粗的记号笔写上装修的广告,电梯门的贴膜也都没撕。
良久之后,周安屿抱着手臂,睨了一眼安好,“不巧。”
安好盯着木板上的广告看了半天,正把手中的挂牌收进小包里,闻言道:“什么不巧?”
叮——
电梯到达楼层,两个人迈出电梯间。
周安屿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你们负责人平常都是什么时候会在房子里。”
安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旁边人说话的语调如常的淡漠,但她莫名觉得那句淡漠的话里,负责人三个字被咬的特别重。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跑路了。
她偷偷瞄了眼周安屿,蓬松的短发垂顺在额前,他的双肩稍稍耷拉,整个人慵懒至极。
“啊,平常我们只要在装修过程的关键节点到场就行。”她怕周安屿不知道关键节点是什么,解释道:“就比如每个主要阶段的完工那天,今天就是,还有之后的水电定位啊、检查瓷砖铺贴啊、吊顶啊什么的,我都会在的。”
因为刚才的错觉,她接着道:“我们一般都不会全程驻场,但是会在重要阶段到场监督,你放心,绝对负责任。”
拆墙师傅早已完工,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等着安好。
见安好进屋,刘师傅道:“来了啊,小安。”
周安屿比安好高整颗头,跟在安好的身后显而易见,刘师傅也见怪不怪,毕竟拆墙这几天,这业主每天都会来。
起初他还以为这人是来监工,但每次周安屿在屋里转悠两圈,又在阳台等上半个小时,一句话不说就离开。
对自己的房子不知道是上心还是不上心。
刘师傅笑着对周安屿点点头,没说话,转而对安好说:“走咯,咱去验收。”
安好叫着周安屿:“走吧,跟我们一起看看?”
刘师傅的施工队和安好的工作室合作良久,早已知根知底,这两三年来没出过什么大岔子,但很多时候每个阶段结束后,安好都要亲自再检查一番,心里才有底。
“没问题,都挺好。”安好说:“等物业他们验收之后没问题的话,刘叔你们就能下班。”
“诶。”刘师傅应声,拿起自带的瓶子喝了口水,对周安屿道:“孩子,今天你可不能转一圈就走了啊,得等着物业来验收完没问题了,咱一起走。”
刘师傅今年五十多,自家的孩子年龄和安好差不多大,在他眼里,周安屿看着也和安好差不了多少。
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安好总是刘叔刘叔的叫,他渐渐的也把安好当成自己孩子似的,丫头丫头的叫,对周安屿脱口而出便是孩子。
连着跑空的囧事被人无心提到,周安屿面上不显,但不自然已经在他摸不着兜的右手上体现,他清着嗓子,“我知道。”
安好站在他另一侧,没看见周安屿的动作,她抬眼:“哦?你前几天都来了啊。”
怪不得刚才在电梯里说什么不巧。
她对周安屿的局促并未察觉,对于他连着几天来自家房子的事也并不感到惊讶。
有些业主就是如此,装修整个过程基本都在现场监工,对于自己的房子非常上心,每个阶段的设计落地都要亲眼看着才安心。
安好知道周安屿家是做钢材生意的,也知道他们家的公司有多大。只是安好没想到,周安屿这么看重他买的这套房子。
那么大的公司管理起来一定很累,业务也一定不少,平常看的文件估计和古代皇帝凌晨批阅的奏折数量相差无几。
这样也都能每天抽出时间来万城明苑看一眼,可见有多么重要。
不过也是,毕竟黄金地段,几十万一平的房子。换作是自己,当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不为过。
“刘叔说的也行,一会儿物业来验收之后,咱一起走。”安好重复了一遍刘师傅的话,拿出振动的手机去了阳台接听。
安好走后,刘师傅拧紧瓶盖,双手背在身后,主动热情地同周安屿闲聊:“这房子可真大,是我这几年见过最大的住房了,这房子买下来得不少钱吧,你这得贷多少钱?”
周安屿知道他是闲来无事同自己聊天,问的问题不带目的性,眼里都是长辈对后辈的关切,他看着刘师傅的侧脸,同安好一样叫了声刘叔,“这房子我没有贷款。”
“这么厉害。”刘师傅讶然,眼里都是对周安屿的赞赏,“年轻有为啊你这是。”
“您过奖了。”周安屿微微颔首,声音不疾不徐。
“诶,做得好就是要夸。”刘师傅的笑声憨厚,“我对我们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鼓励式教育,后来她考上了京阳的大学,现在是个经理呢。”
京阳到底是GDP排名全国前五的城市,能做到公司经理的职位,想来年薪是不会低。
周安屿:“那您怎么还在工作?”
刘师傅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女儿每年挣的钱不少,他和自己的老伴完全可以过上退休的生活。
刘师傅拍着小臂挠了两下:“忙活了大半辈子,在家啊,实在闲不住。”他朝阳台里的安好看了一眼,对周安屿招手,示意他离自己近点,低语道:“还有就是,我挺喜欢小安这孩子,人老实还聪明能干,进度完工就发工资,我们施工队里最愿意跟她合作了。”
他越说越起劲,“你是不知道,之前找我们干活儿的一个装修公司,老板卷了人家的钱跑了,你知道多少吗。”他比着手指,“四百万,我们一半的工资到现在都没发,都不是人!你说是吧,孩子?”
听刘师傅讲话时,周安屿一直都是微顷着身子,等刘师傅说完,他才道:“你说得对。”
听到周安屿的认同,刘师傅很欣慰,“你也觉得吧。”
“确实。”他的目光落在阳台里打电话的身影,缓缓道:“她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啥?”刘师傅拎着杯子的手一抖,“你说他…”
是好人??
等物业验收完毕,安好和周安屿帮着刘师傅他们搬运工具进楼梯间,运送装修垃圾的翻斗手推车占据了大半电梯间,安好和周安屿站在候梯间等着下一趟。
电梯门临关闭之时,安好摁着下行键,“刘叔,到时候打柜子和吊顶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哈,刘叔,刘叔?”
站在电梯里扶着手推车的刘师傅没反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安屿,眼神里仿佛交织着失望、懊悔和看错人的怨恨。
“啊?”视线被挥来的手隔断,刘师傅回过神,“啊行,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
“好。”安好松开按键,挥手道:“拜拜,叔。”
直到层门禁闭,叔尽显怪异的眼神仍旧看着周安屿,偏偏后者丝毫未察觉。
安好满头雾水,“你跟刘叔说什么了?”
周安屿耸肩,“没说什么。”
“那他为什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你?”
“什么眼神?”
安好绞尽脑汁想尽形容词,“就,就是那种…怎么说呢,怨…算了,没事。”
两个人等着下行的电梯。
“你明天来这儿吗?”周安屿看着跳转的红色数字问道。
“明天吗?”安好拿出手机,确认消息后,对周安屿道:“明天周六,你们小区不允许施工。”
周安屿递给安好一张湿巾,自己擦拭着手,“那你明天在工作室?”
“我不在诶,明天轮到我休息,在家。”听他问了这么多,安好握着用过的湿巾问:“怎么了?”
“明天疫苗最后一针。”
“疫苗?”安好猛然想起,“哦,对对对,还有针呢。”
经过周安屿的提醒,安好终于想起还有狂犬疫苗最后一针没有打。之前因为忙的缘故,第三针和第四针都是周安屿自己去打的。
听到周安屿略带凉意的话,她想起之前自己连着两次给他打电话,非常抱歉地告诉他今天不能陪他去时周安屿的反应。
电话里的人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人感受不到情绪的轻应了一声,便挂断电话。
她的内心短受煎熬后便一心扑在工作上,就连最后一针自己都已经忘到没影。
想到自己的失约,安好愧疚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太忙了,就…就没想起来,但是!但是我不是故意忘的,真的,相信我。”
电梯再次到达十七楼,安好跟着周安屿进了电梯。
周安屿单手插兜,跟逗猫似的问:“你说不是故意就不是故意了吗?”
安好依旧道:“真的,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忘的。”她跨步上前,面对周安屿,指着自己大而明亮的圆眸,“你看着我真诚的眼睛,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
正当周安屿开口说话,轻微的下沉感传来。
安好转身疑惑道:“这么快就到一楼了?”
待电梯停稳后,机械女声与缓缓打开的层门同时响起:“叮,八楼到了。”
电梯门开启时,一位打扮俏丽,波浪长发及腰,身穿短裙的女生皱着眉头站在门前。
大概是电话里的人声音太大,搁在耳朵旁是会穿破耳膜的那种,女生播着外放,单手叉腰,不耐烦地回应着电话:“别催了别催了,我现在就下去了,别……”
女生抬脚那刻,紧皱的好看眉眼顿时舒展,回应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僵硬地从背身的人转移到面向自己的人。
两眼对四眼。
和女生对视的那瞬间,安好骤然转身,光速让开位置站回周安屿身旁,双手紧攥着针织小包的肩带,余光看到身旁人时,蓦地拉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眼睛瞅着木板上的广告,和他装不认识。
周安屿偏头看了眼掩耳盗铃的安好,默不作声。
而电话里的人并不清楚当前的景象,连炮似的催促还在不断输出:“快点啊!再不下来真的违停了,一会儿交警真来了!我都……”
手指狂戳着红色的挂断键,电话里的人被消了音。
连通的两个空间里寂若死灰。
小女生低着头,手指捏着裙角,脚底像是涂了层强力胶,直直地杵在那里。
说什么违停啊!
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电梯迟迟检测不到体重的变化,默认设置的等待时间已到,层门徐徐关闭时,安好迈上前伸手按住开门键。
即将合上的层门再次打开,安好佯装镇定道:“那个,你朋友不是着急吗。”
“啊,那个他也…”
她刚想拒绝,消息提示音像鞭炮似的狂响,女生心中叹了口气,“…行吧。”
双腿像是套着千斤重的铁块,她扶着墙边,脚底贴着地,亦步亦趋地走进电梯间。
在转身的刹那间,她觉得如芒刺背,手中的电话不知死活地再次响起,她狂戳着屏幕,心里叫苦不迭。
为什么我不能原地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