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水电师傅搬着材料和工具进场,同时还有安装中央空调和智能家居的师傅。
周安屿这房子平面大,功能区分块多,水电线路相对多而杂。
大多插座定位已在图纸中定好位置,但有些涉及到日常生活使用频繁的地方,需要依据业主的生活习惯定点,多数时间安好都会把业主叫在场。
上周她跟周安屿交代过今天要改水电,到场是最好的。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上周六,安好骗他与友人寒暄,周安屿应好的时候,一系列的事情导致两人那晚不欢而散。
其实还不到那种地步,安好知道周安屿对自己是关心,只是当时的她心情烦闷,又遭周安屿带着情绪的盘问,导致她什么话都不想说出口。
原本的她自身也并不喜欢把有些事情的缘由告诉熟悉的人,除了辛竹。
回去的那天晚上,逗阿蛋那会儿她已经心静不少,但拉不下面子,自己删删改改半天也没发去什么东西,反倒在外遛狗时差点丢了狗,自己还摔了个底朝天,到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痛。
小一千块的裙子沾满泥泞黑点,因为材质关系还不能机洗,她用手搓了好久。
与水电师傅交涉半天,房子里不见业主的身影。
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私人情绪绝不带到工作里。
没犹豫,她反手掏出手机发了消息。
安好:【今天改水电,有些地方你在场比较好】
半晌没回复,安好狐疑地找到砸墙师傅刘叔的微信。
安好:【刘叔,之前你说万城明苑这个业主每天都会来看眼装修情况,是真是假?】
刘叔大概正拿着手机刷小视频,聊天页面的上方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有半分钟吧,刘叔在手写键盘里写完了信息。
刘叔:【当然,他天天上午去。】
安好:【好吧】
刘师傅如此笃定的回答,惹得安好再次点进周安屿的聊天框。
高冷的豪气甲方突然变成了消息提示,吓了安好一跳。
高冷的豪气甲方:【在楼下】
死寂的白绿条框整体上移,安好轻抚自己受惊后砰砰直跳的小心脏,打字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安好:【好的】
“小安啊。”水电师傅在里间叫着人。
安好寻声问:“怎么了叔?”
师傅指着一处安装插座的位置,“这个位置定在这儿可以吧。”
他定点的地方涉及到业主的生活习惯,安好不好判断,她说道:“这个位置得等业主来,问问他,他马上就到,已经在楼下了。”
水电师傅上一秒还在看安好说话,下一秒眼睛就看向安好身后,“嘿,这位就是吧,来的这么快。”
顺着他的视线,安好回头望去,点头道:“对,就是他。”
待周安屿站定在自己身旁,安好大致比了一个距离问:“这个地方的电插座安装在这儿你觉得可以吗?还是你来比划一下,感觉怎么样能符合你的生活习惯。”
刚刚回头确定来人的时候,安好还没发现周安屿穿的是一身黑色西装,等他回答时她莫名愣了一瞬。
与前几次见面的装扮截然相反,就连给人的感觉也大相径庭。
他一身裁剪锋利的黑色西装,版型贴切,衬得身形愈发修长凌厉,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衬衫规整地扣到最顶部的那颗纽扣,透着冷峻强势的冷感。
对比前些天晚上遇到,同样身穿西装衬衫的孙惑和刘胜博,安好突然觉得,周安屿在出现那刻就已经把两个人秒成碎片了。
褪去西装身着休闲服的周安屿,他总会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露出半截锁骨,碎发随意地披在额前,整个人透着懒洋洋的生活气。
不同于黑色西装给人的压迫感,他开口说话时的语气温和淡然。
他上前,黑影逐渐覆盖在安好周身,没过头顶那一瞬间,周遭空气仿佛被抽离,她的呼吸蓦然一滞。
“醒醒。”周安屿轻蜷食指,点在安好的额头,“挡到位置了。”
她拢了思绪,抬脚空出位置,看着周安屿在墙面比划了一个位置,安好听见他对师傅道:“这里就行,麻烦了。”
师傅回神,在毛胚墙上它指的位置画出标记,“诶诶好。”
周安屿:“还有别的地方需要我确认吗?”
“啊。”安好微微偏头,顺手理了耳边的碎发,“有,你跟我来吧。”
他穿着西装,想必是着急回公司,安好带他走出房间,“还有好几个,不过你着急的话我都先带你确定一下,到时候我直接标在图纸上。”
工作的氛围横跨在两人之间,适宜地掩去了前天晚上的龃龉,两个人默契地不提那些事。
“不着急,慢慢来就行。”他垂下手,在身侧轻捻触碰安好额头的手指。
“行。”她嘴上应着,双脚却实在地走的极快,好像在故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周安屿跟在她身后哭笑不得,“真的不急。”
“我知道。”
小区门口焦急等待送自家老板开晨会的王一秉:“……”
安好看起来是真的急,在一个地方驻足不到一分钟,问完周安屿就带他去下一个地方,执行力超强,生怕耽误周安屿的工作。
“这里呢?你觉得安装在什么高度方便?”
空气静默,问题轻飘飘落在地上,无人应答。
“人……”安好疑惑地回头,话问了一半,就见周安屿抱起双臂,轻佻眉头看着自己,“你在后面不说话干嘛?还以为你跑了。”
周安屿绕过她的问题,问道:“最后一个地方,终于舍得正眼看我了?”
安好没好气道:“废话,问了半天没人说话,我不得找一下人。”她不跟他多说,接着问道,“这里定哪儿?”
“你觉得定哪里合适。”他好像对挑逗安好这件事上了瘾,不仅不回答,反而把问题抛回给安好。
“?”安好不禁冒出三个问号在半空,“这是你家,不得按你的生活习惯来吗?总是问我干嘛。”
除了厨房的区域,几乎每到一个需要确定的地方,周安屿都会像踢皮球似的以问代答。
你觉得呢?
安好:我不觉得。
又不是我的房子,我觉得有什么用?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的话,那我就按照常规的数据帮你定。”安好说。
避免时间的浪费,安好依照经验,不等周安屿点头,便把最后一个地方的开关位置给定了。
“这里呢,一般我们都会给顾客设置双控开关,在卧室的床边和门口设置两个,控制主灯。”她解释,转而道,“可以了,所有的电位已经齐全,剩下的电路和水路改造就交给我们,你可以安心去上班了。”
“还早。”周安屿看了眼时间,悠闲道:“这周末有时间吗?休息时间还是周六那样吗?”
安好摇头,“这周是周六没错,但是我朋友要搬家,她退租了,要来和我合租,就是上次在公园遛狗遇见你们那次。”继而又问,“有什么事吗?”
“周梓甯说,想叫上你去摘草莓。”周安屿略感遗憾,“既然你有事情的话,那我就跟周梓甯说一声。”
这件事本来上周吃饭那天就要告诉她,没成想被不速之客扰了兴致,突遇变故,被他搁置在脑后。
“啊,摘草莓吗?”安好嗟叹道。
听起来比周安屿的惋惜真心实意多了。
摘草莓这件事,从小到大她还没体会过,算是一个新奇的体验。而且她自己特别喜欢吃,上学的时候,安康成总会在下班后买回来一袋草莓,洗完放进保鲜盒,让安好带到学校吃。
“周日可以吗?”她问。
原本就打算这段时间等完工她就给自己放段小长假,除却手头上还有一些需要收尾的工作,与前两年相比,可以称上不忙,甚至是悠闲了。
“周日也可以。”周安屿不假思索,像是生怕她反悔,“那就这周日,也可以带上你朋友,到时候用来接你们吗?”
安好摆手:“不……”
不等她说完,周安屿自问自答道:“你们不知道地方,到时候让周梓甯来接你们吧。”
安好:“……”
看你这不舍得让我插话的情况,想摘草莓的到底是梓甯姐还是你?
其实安好想要说不用接,到时候让周安屿把摘草莓的位置发给她就行,她们可以自己去。
但周安屿一句接着一句的说,自己完全开不了口。
“那我就先走了。”周安屿抬起手,看了眼腕表,“公司要开会,比较急。”
话头转变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安好来不及吐槽他刚刚还说不急不急现在又说急的变脸,她应道:“那你快走吧。”
周安屿笑着转了身,留下一句闲话,“安老板好好负责,房子就交给你了。”
电梯徐徐而升,等待的时间里,周安屿点开某条聊天框,噼里啪啦发去好几条消息。
周安屿:【这周六摘不了草莓】
周安屿:【她要帮朋友搬家】
周安屿:【不过周日有空,约好周日了】
他将手机收进口袋,双手插兜,低头看着翘起的皮鞋脚尖,红底若隐若现。仔细看他的话,就会发现这人的下眼睑正轻轻颤动个不停。
在电梯里,手机信号进入5G冬眠。出层门的顷刻,手机嗡嗡连震不停,仿佛遭到轰炸,不看消息就能感觉到来信人的愤怒。
头一条消息是视频通话,对面无人接听,周梓甯这才狂发消息,怒斥某人的先斩后奏。
周梓甯:【???】
周梓甯:【我朋友说周六是开园的最后一天,过了那天草莓都给摘干净了】
周梓甯:【还摘什么草莓?】
周梓甯:【周六摘不了我还能找别的地方】
周梓甯:【你就这么答应人家了?】
周梓甯:【没有草莓到时候站在大棚里欣赏绿油油的枝叶吗?】
周安屿坐进车里,划拉消息逐条看完,并不见担忧之色,眉梢反倒扬起一个轻快的弧度,可说出的话颇有些绝情。
周安屿:【那不管,已经跟人家约好了,怎么解决你看着办】
话里话外都是相信她一定会有解决办法且十分信任周梓甯的态度,整个担子推到周梓甯肩膀上,像个泼皮。
周梓甯:【…………】
育儿嫂正端着水蒸蛋喂食周乐言,注意到坐在一旁吃早餐的周梓甯盯着手机的表情一变再变。
方才明明紧抿嘴唇,压抑着情绪,木然地回复消息,现在又笑意渐染。
“看什么呢小周。”育儿嫂实在好奇,问道:“刚才还不高兴呢。”
周梓甯咬了口三明治,惬意地喝了口牛奶说道:“没什么。”
雇主不说,育儿嫂识趣地没再问,专注地喂饭给周乐言。她最近越来越调皮,吃饭都很费劲。
就当她以为没有了下文,却意外地听到周梓甯饱含欣慰地说:“就是感觉周安屿这小子啊,慢慢有人情味了。”
居然跟她不讲理地耍起了无赖。
——
嘭——
装满日常用品的纸箱子被辛竹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说什么?!”辛竹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说你上个星期吃饭的时候遇到孙惑那个贱人了??”
她骂的毫不留情,甚至十分顺口,想来是和安好骂过很多遍了。
安好帮她把搬来的东西件件从箱子里拾捯出,摆在桌子上,“对啊,不仅遇到了孙惑,还遇到了刘胜博,你说巧不巧。”
大学的三个人都在同一班,安好遇到的那些憋屈事辛竹都知道。
“什么?还遇到了刘胜博?这世界这么小吗?在这儿还能遇到他?!”辛竹拔高音量,旋即面露鄙夷,“他们不会在同一家公司吧?”
“你也太聪明了!”安好说,“他们就是在一家公司,他应该跟当时的我一样,在孙惑手底下。”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辛竹哂笑,脚边的东西被她踢得滑到一旁,叉腰冷哼,“那时候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要是我去了,看我不把他们的皮扒下来,筋给他们抽了,让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被她踢走的箱子是安好正收拾的,她拉回到自己身边,哭笑不得,“你是哪吒吗,还抽筋扒皮。”
“抽筋扒皮都是便宜了他们,你说人怎么能不要脸成这样。”辛竹越说越来气,愤愤不平,呸了一声,“没那个本事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办公室,德不配位,难道他不心虚吗?”
安好叹了口气,“你都说他们不要脸了,怎么可能会心虚。”
见她还在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辛竹一把夺过,“你不生气吗?你不可惜吗?当初熬夜熬的都快把自己的命都给熬没了,做好的成果就这样让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拿走了,那天你就应该给我打电话,好好给你出口恶气!”
她心里清楚,这件事都没发生在她身上,她就已经这么生气难过,安好肯定比她更生气,可她情绪正当头,就是忍不住要问。
当年安好走的每一步,都是辛竹陪着过来的。
她付出多少时间,付出多大心血,辛竹都知道,也都看在眼里。
知道孙惑拿走她的成果,辛竹真的气愤难平,拿刀就冲去他们公司楼底堵人,吓得安好在她租的那个房子里看了辛竹好几天。
手中的东西被抢走,安好又从箱子里翻出其他摆件,“我当然生气,自己的东西写上另一个人的名字,我像你一样,恨不得把他剁吧剁吧喂狗。”
摆件放在挂架上,是个不停摇头的太阳花。
安好没忍住推了推花的脑袋,太阳花摇得更欢,“不过你别担心,那天我也没吃亏,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喝醉酒跑到我面前噗通就跪在地上了,还被撂倒好几次。”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看见刘胜博也想踹他来着。”
辛竹诧异道:“真的假的?你确定不是被气到产生了幻觉?刘胜博踹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况且这狗能干出人事?”
安好摊开双手,耸肩道:“我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面前受踹的人被周安屿拽捯,导致他没了支撑点踉跄了一下,安好真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那孙惑呢?”跪倒在安好面前,辛竹不但觉得不解气,更觉得那是应该,她问道:“就这样白白便宜了他去,你打算怎么办,真就这样了?”
当年安好不揭发,是因为揭发也没用。
孙惑在这家公司之久,能坐在这个位置,想来也是他摸爬滚打一路艰辛上来的。而公司聘用他近十年,这个行业的大部分男人骨子里带着对女生的鄙夷,上层对他层层包庇,安好不认为公司会因为她一个刚来的实习生,就把孙惑开除。
以卵击石,伤的还是自己。
以前揭发没用,现在过了三年,更是无用。
安好没说话,辛竹也明白。
她颓然地叹气。
新买的床单被罩已经洗好放进了柜子里,安好递给辛竹另一端,隔着木床伸展开来,晃动着抖单去皱。
床单被空气鼓起,从空中平整地落在床垫上,安好的脸就此复现在辛竹眼中。
“等个机会。”
噗噗的抖动声压过了安好的声音,辛竹没听清。
“什么?”
她抬眼,对上安好认真的目光,她听见她说。
“既然再遇到,那必不可能让他安稳地过下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