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扎着低丸子头,细软蓬松的碎发落在耳边,站在周安屿身侧朝远处望去,像棵雨后冒头直挺站的小竹笋。
周安屿眼里泛着淡淡的笑意,“好看吗?”
即使这座高楼的外形并非是她设计,可支撑着这庞大玻璃身躯的内在结构是她没日没夜画出来的,别人可能只欣赏外观,不懂得灰色混凝土的美,而她却是要透过精美的外表,独独欣赏这灰色的框架结构。
对于她来说,是另一种威壮的美。
安好看得入神,下意识道:“当然好看。”
周安屿:“我说的不是风景。”
安好理所当然道:“我说的也不是风景,诶?”她反应过来,“那你刚刚一直在看什么?”
“秘密。”
周安屿说的云山雾罩,满脸好奇的安好听得一脸无语。
什么鬼的秘密。
难不成大自然的美景她还能给他夺了去?
神经。
屋里的刘师傅早已开始动工,电动曲线锯运转时发出的尖锐蜂鸣音响彻耳际,石膏板切割的灰尘扬在半空,堵住了两人离开阳台的去路。
安好见状,回头对身旁人道:“等会儿吧,等这灰尘落落再走。”
贸然过去的话,昨天晚上的头就白洗了。
周安屿欣然同意。
两人回到了原先的站位,清风徐来,夏末的尾巴捎带着初秋的爽意,吹得安好心情畅快,双手搭在玻璃窗上,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曲。
曲调时而轻快抓耳,时而奋勇激进。
周安屿没有听歌的爱好,可他还是听出了安好哼唱的曲调,是他为数不多认识且唱过的歌。
那是高中时他们班的班歌,参加校园歌曲大赛拿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他唇角轻勾,诧异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唱吗。”
“当然。”闻声的安好停止哼唱,轻挑眉梢,“怎么样,好听吗?”
其实和自己平常喜欢听的歌曲相比,高中班歌稍逊。
正所谓班歌,自然是要选择积极向上,充满青春气息,激昂澎湃且感染力强劲的歌曲,因为班歌最重要的作用不是让学生学习唱歌,而是凝聚班集体,激励青春期的学生奋力前行。
她偶尔会想起班歌的副歌部分,哼的多了就把自己洗脑了,不想唱都不行。
周安屿笑说:“好听,都不跑调了。”
安好回头,瞪了他一眼,“只是哼了几句,都没唱出来,你就能听出来跑没跑调?”
她内心腹诽,你是拥有什么绝对音感吗?
被她瞪了一眼的人不语,只是一味的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大概安好都没发现,和她在一起的周安屿总是不一样的。周安屿喜欢逗她,每次她的反应总会逗笑周安屿,仅仅只是回嘴的一句话,都能让他的心情愉快。
“对了,后天有时间吗。”周安屿跳过了那个惹毛她的话题。
毫无预兆的问询使得安好想下意识脱口而出一个“有”字,但想起刚刚两人聊天时,周安屿一个简单的问题都不舍得直接回答自己,还要故作玄虚跟自己说秘密的样子,安好努着嘴,并不打算直接告诉他。
她学着他的表情,回道:“秘密。”
说完,安好的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她微微低头,用浓密的睫毛掩住眸中的得意。
周安屿很轻的啊了声,眸色微晦,“后天晚上已经有约了吗。”
屋里的电动曲线锯轰鸣运作,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低得几乎堙没在周围的嘈杂里,
他垂下眼睛,仿佛不是在对安好说话,而是自言自语,“看来还是慢了。”
安好并未听见,以为他一直没开口,“怎么,就允许你逗我,不允许我逗你了吗?”她抱着双臂,犟着鼻子道,“小气鬼吗你是。”
“嗯。”周安屿看着她,淡淡道,“是小气鬼。”
从某种意义上讲,周安屿认为安好说的没错。当他以为后天晚上安好有约的时候,他的心情会不可避免的失落,甚至想要开口让她拒绝掉别人。
在有关她的事情上,周安屿坦然承认,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气鬼。
意料之外的认同让安好准备就绪的回怼话噎在喉间,无处施展的她哭笑不得,“怎么还就承认了,”她掐着腰,仰头观察他的脸,逗弄小朋友似的,“干嘛,真是小气鬼啊?”
见他不说话,安好戳了戳周安屿的肩膀,“算了,不逗你了,说吧,后天晚上什么事?”
“让我猜猜。”她的食指抵在下巴,“嗯,难道又有草莓摘了?”她摆摆手,自问自答,“还是算了吧,虽然草莓我很爱吃,但上次摘得那些我和辛竹吃了好久,感觉再吃的话,我会吃晕的。”
“所以,后天晚上是有空了。”周安屿问。
“是啊。”安好下意识道,“本来也没约的,诶不是,你有听我刚才说话吗?”
“听了的,不带你去摘草莓了。”周安屿哑然失笑,“小脑袋瓜都在想什么。”
安好扬起下巴,光线照在她的侧脸,眼睛半眯着躲光,她施施然道:“害,当然是想每天怎么挣钱,什么时候能够暴富啦。”
——
翌日周氏集团助理办公室。
工作记录平板的屏幕光亮映在王一秉严肃的面容上,他照例翻看平板页面,那是通过网上投标报名自家公司项目的投标者名单。
他神情恹恹的滑动平板,喃喃道:“怎么回事,公告都发出几天了,到现在也没报名,周氏集团四个大字已经不够有吸引力吗?”
到底是那个人飘了,还是一年材料费用省三个亿的魅力不够大?
终于,看到某行字时,王一秉平静无神的瞳孔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拿起平板,急匆匆走去周安屿的办公室,敲响门得到允许后进了屋。
“老板。”王一秉压着声音里的惊厥,把平板放在周安屿面前,“舟华在两分钟前报名投标了。”
周开漾有意培养周安屿为公司继承人的事情,集团管理层皆已知晓。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在周开漾提出后,管理层并无异议。而王一秉作为周安屿的助理,自然是同样要跟随他。
为了让周安屿更快了解集团内部事务,周开漾特意给了他这台平板电脑,里面清楚地记录了这些年集团大大小小的合作事宜,以及内部核心研究资料与各层级的人员变动。
得此平板者,叹一句相当于知晓周氏集团的棺材本都不为过。
而前几天发出的关于西区实验研究综合体设计项目的招标公告在平板里也同样记录着,有哪家公司报名投标,一键查询便知,所有事情都被事无巨细地整理在内。
王一秉所说的舟华,就是安好的前公司,舟华建筑设计有限公司。
在餐厅遇到孙惑那天,周安屿送安好到家后,径直原路返回,在她借口与旧友寒暄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所有,皆被监控记录,周安屿看完了全程。
那晚安好的异样他看在眼里,监控中的一言一行都在透露着两人冲突的背后隐藏着更为严重的起因。他把孙惑的样子发给王一秉,让他动用集团的关系与能力去调查孙惑。
如自己所料,孙惑在进入舟华的前些年,本本分分地坐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升职成为设计部门经理后,也就是遇到安好,他借职位便利,掠夺安好的设计成果,偷天换日,将今年落地而成的那座高楼的设计者换上了自己的名字。
周安屿记得,安好第一次去到万城明苑,定定地伫立在阳台许久,一直看着湖面。
不。
应该是那座中鼎写字楼。
在王一秉调查后,周安屿知道,她每次驻足在万城明苑的阳台上眺望,看的不是风景,看的是那座明明由她设计却不冠着她名字的高楼。
注视巍立在市中心的中鼎写字楼时,她是什么心情?
周安屿无法想象。
许是经过安好那件事,孙惑尝到了甜头。在安好离职后,职业剽窃、侵占工作成果的事情在他手底频发,对他的下属进行剥削和压迫,权利不对等的欺凌行为在他的部门更是常见。
他曾在私下警告过部门里的人,他在这个行业待了十几年的时间,人脉权力应有尽有,如果有人对外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他会让这样的人在行业里混不下去,没人再敢录用他。
手下人敢怒不敢言,忍受不了的人只是无言辞职。而唯一一个敢与孙惑争执,争取自己应有权利的人,只有安好。
至此,人人挤破头想要进入的舟华设计部门,变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蛇蝎狼窝。
三天前,在西区实验场所设计的招标公告面向全省发出后,周安屿便吩咐了王一秉注意那些网上的报名公司,一旦出现舟华,就立即通知他。
因为这意味着鱼儿上钩,意味着那些调查所做的努力与结果有了它的用处。
有着周氏集团的头衔,无论在行业内有名还是无名的各大设计公司和设计院一拥而上,在场人之众多,在那天把他的所作所为爆出来,应该能把他后半辈子的路断掉。
周安屿不介意那天的招标会上出现这么一个小的插曲。
他看着屏幕里的舟华建筑设计有限公司名讳,点击进入,负责人的名称映入眼帘。
周安屿轻勾唇角,蜷起食指点着桌面,“所有调查的资料都整理好了吗。”
王一秉:“当然老板。”
那个文件夹甚至比他以前整理过的公司资料更为清晰明了。
欺负他恩人?别说老板了,他都要孙惑这个狗男人死无葬身之地!!!
周安屿点头。
王一秉:“那老板,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
王一秉:“您说。”
周安屿表情严肃地看着王一秉,认真问道:“你知道送给女孩子什么花比较好吗?”
王一秉:“……额。”
亲爱的老板,你确定要用这种视死如归的表情问我送花的问题吗?
“咳咳。”王一秉不敢造次质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贴心问,“请问老板,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气质怎么样,清冷?优雅?高贵?她平常有喜欢什么花吗?”
周安屿捏着下巴,不假思索道:“那个女孩子爱笑,长得很漂亮,性格活泼,心地善良,善于和别人交谈,每次靠近她都会让人很开心的那种,平时我没见过她买什么花,但是她养了一只狗,是个喜欢生活的人。”
平时神情与衣着打扮一丝不苟,工作时的眼神沉静如深潭,威严到甚至给人一种冷冰冰木头感觉的老板,此刻与他谈论起喜欢的女孩子,像是变了一个人。
犹如春日的暖光照进窗棂,目光柔和,生动鲜活。
这大概是王一秉有生之年,见过自家老板说过的最长一次话。
王一秉微笑着心道:老板,直接告诉我是安好姐不就好了吗?还这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