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

    果然如同阿莱所说,我们的车安安稳稳地开出了这片城市遗址,什么恐怖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只不过在破败的高速路上,车厢里闷热得更像是在蒸桑拿,人们的呼吸使得我昏昏欲睡,车厢的环境让我汗流浃背,衣服贴在了皮肤上,难受至极。车内的人们似乎也不满于这种糟糕透顶的环境,低声抱怨起来。听此,阿莱又睁开眼睛。

    “德尔大叔,”她趴到了窗户上,用小拳头敲击着玻璃,“开一个窗户不透气,能把窗户全都打开吗?大家想把车厢透透风,实在是太热了。”

    随后我听见了玻璃的另一面传来了说话声。几秒后,车窗“吱呀”一声打开了。清凉的风瞬间吹了进来,一个胖胖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阿莱皱起了眉,刚想接着闭眼休息,车子忽然一阵剧烈颠簸,好像开到了一片乱石滩上。有几个人因为惯性险些倒在地上,大包小包的破旧袋子滚的哪里都是。

    那个母亲怀里的婴儿被惊醒了,哇哇大哭了起来。婴儿哭的声音惹得每个人心烦意乱,大家全都向她投去了谴责的目光,我却越发同情她们,但由于我个人的怯懦,最终没有出手相助。

    母亲看了看冷漠无情的其他人,眼神里几乎透露着绝望。她把手从自己衣襟的纽扣上挪开,慌忙地把几块快要发霉的、黑漆漆的馒头似的东西塞到了婴儿嘴里。可是婴儿却哭得更凶了,瘦骨嶙峋的小手胡乱挥舞着,吐出了馒头,拨开了妈妈所能给予的可怜的食物。婴儿凄厉的哭声似乎要把天空扯破,阿莱慢慢低头拉开了兔子头部的不引人注意的拉链——原来那只兔子玩偶是一个背包。我看到她拿出了一杯牛奶,眼睛看向那位母亲。

    但我们大为吃惊。正当阿莱下定决心要把牛奶递过去时,母亲忽然尖锐地喊了起来,伴随着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发抖。

    “停车!我要下车!”

    她尖叫着,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车速逐渐变得慢了起来,几秒钟后车子彻底停下了。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那位母亲,阿莱拿着牛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人们的眼中更多的是厌烦,没有人希望就此耽误自己前往净化区的时间。

    “女士,”车厢门打开了,摩尔维亚站在了敞开的车厢口,一脸担忧,“您要做什么?现在外面很危险!您决不能下车!”

    可那个女人低着头一声不吭,用力抱紧还在哭的、瘦得如同骨架一般的婴儿,憔悴蜡黄的脸上没有表情,径直地下了车。摩尔维亚百般劝解,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最后,女人甩开摩尔维亚的手,头也不回地我们来时的路走去。

    “算啦,随她去吧。”一个男人大声劝解道,“我们这些人还得活下来呢。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我们就得在这里恭候对不对?”

    人们叽叽喳喳地随声附和起来,阿莱却一言不发,注视着那个可怜的女人。摩尔维亚看向女人孤独瘦弱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此时应该也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夕阳已经出现在了天边,我们再不抓紧时间,就得在黑暗中前进了。昨天晚上我和摩尔维亚还裹着睡袋在一个废弃的小店里过夜呢,那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那么,没有事情了。请休息一会儿吧。”她无精打采地对车厢里的人说,“路途很遥远,大约还得走两个小时呢。我们应该会在九点一刻到达净化区。”

    阿莱有些奇怪地把牛奶递给了我。我一惊,从女人的事件中缓过神来。我忽然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坚持让那位母亲留下,为什么要在意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为什么要看着两条垂死挣扎的生命迫不得已地走向毁灭呢?

    “我还有面包,要吃吗?”

    她对我说。这么一说,车厢里的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我们身上,贪婪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全身上下扫来扫去,像是要搜刮尽我们身上所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只不过没有一个人先开口向阿莱讨要食物。

    阿莱对我说话的语气很亲切,令我很感动。在之前的学校里,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我,也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因为我觉得他们所谈论的影视节目,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自然,我就没有多少朋友了。学校甚至发资料都会缺少我的一份,我只好拿着其他人的跑到复印室去复印。

    我冲她笑了笑,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饿。这时车厢里的人们忽然聚集到窗边,惊恐地叫了起来。

    只见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洛卡卡特把刚才那个离去的女人吊在空中,扔到了它的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女人和婴儿已经成为了洛卡卡特的丰盛的盘中餐。更为恐怖的是,这只凭空出现的洛卡卡特已经发现我们了,迈着无数的粗大的触手,用一种别扭的、极其可笑的姿势向我们追了过来。

    德尔大叔显然已经通过后视镜看到了洛卡卡特。车厢里的人们惊惶地大声叫嚷了起来,有的人甚至抱在了一起。唯独阿莱一脸镇定地坐在原地,为了保持平衡小手紧紧抓着墙上的栏杆。

    “你……你不担心么……”我喘着粗气问,捂住了怦怦跳动的心脏,芯片又开始飞速运作了。

    万一我们就此遇难——

    刹那间我听到了隐约的声响。车子瞬间急速地转了一个弯,由于没来得及抓住栏杆,我的身体向一边仰去,倒在了阿莱的身上,车厢里的其他人也都东倒西歪——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洛卡卡特像气球一样自动爆炸了,碎片溅的哪里都是。我从窗户中看到的,除了洛卡卡特正在慢慢消融的碎片,又是一副平常。

    “我就知道这种车上会准备烟雾弹!之前我爸爸都是这样称呼它的!他还给我讲过好多好多防御类的武器!”阿莱兴奋地说,就好像刚刚看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原来如此,还有一种烟雾弹能在紧急状况下阻挡洛卡卡特的进攻吗!

    “那女人为什么要下车呢?”另一个大婶埋怨着说道,“最后还连累了孩子!”不过她的眼睛里面可是一点同情的神色也没有,反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我约莫她大概是在没话找话,自讨没趣吧。

    车厢里的人惊魂未定的样子,没有一个人应答。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悄声讨论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经不过阿莱的百般劝阻,我接过了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不久后,车厢内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梦境中平平淡淡,一片漆黑,我既没有梦见姐姐,也没有梦见被毁灭的家乡。阿莱摇醒了我,我慢慢地睁眼,离开了会让我感觉到痛苦的梦境。我发现太阳已经落下,车外是朦胧的夜色,车厢里已经亮起了灯,人们也重新攀谈了起来。我揉揉眼,晃晃脑袋,瞬间感觉清醒多了。

    “马上就要到啦。”阿莱指指窗外,开心地对我说。  我把头伸出车窗,斜着身子向外看去。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净化区,净化区灯火通明,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就像一块金光闪闪的绝世珍宝。我期待地看向阿莱。

    “这真是太棒了!我们明天要去做什么?”

    “你呀你,今天还没过完,就想着明天了。”阿莱也兴奋地看向净化区,目光里满是向往,“听说我们要先找到住的地方呢。”

    住的地方?我恍恍惚惚记得摩尔维亚说过,净化区会统一提供住处。看着车里人的神气,他们对于住处这种地方持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就好像我们长途跋涉只是为了回老家。我想,住处这种问题可能压根儿就不用担心。管他呢,此时我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大床上睡大觉。

    净化区离我们越来越近,车里人也越来越兴奋,路上的所有不如意全都一扫而空了。我隐约听到了音乐声和嘈杂声,知道那是从净化区里传来的——人们载歌载舞彻夜狂欢的声音。

    下了车,我就会孤身一人了,阿莱会陪着我吗?她的家人呢?我忽然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那不经意间失控的奇怪特点会怎样让我在巨大的净化区里孤苦无援地生活下去,净化区不是学校,不是沃尔达镇,没有家人会替我解围,没有人会带我去找芯片医疗师。

    这时,身边的阿莱站了起来。  “收拾好东西,我们要下车啦。”她提醒我说,又好像猜中了我的小心思,“没事,我们一起。不要害怕。我跟你一样,没有人陪着我。就只有我们两个啦!”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既然阿莱的爸爸熟悉防御洛卡卡特的武器,说不定他是一个部队的战士吧?他现在可能还在高危地区跟随队友们搜寻难民,彻夜无眠。我忽然肃然起敬。

    越野车来到了一座雄伟的大桥上。越过大桥,就真正踏上了312净化区的领土。看来人们为了保险起见,把净化区和难区之间隔了一条深深的河。河边有几座奇怪的大机器,我猜那就是大家所说的连接装置,把深藏于净化区中心的净化装置和保护膜连接在一起,确保洛卡卡特不能够通过大桥进入净化区。车厢里的人们兴奋地交谈,我和阿莱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我已经等不及了!

    河面倒映出了高楼大厦和灯火通明,波光粼粼,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很静谧。随着人们的倒计时,越野车终于平安地进入了净化区的土地。迎接我们的是一个类似于海关登记处的地方,一些人等候在一栋建筑外。一旁还停着数十辆越野车。

    看到我们来了,那些人欢呼着迎了上来。

    车厢打开了,每个人都呼吸到了净化区纯净的空气,拎着大包小包,争先恐后、吵吵嚷嚷、拥挤着下了车。

    我和阿莱是最后下车的——阿莱高兴地跳下车,把她的小兔子都落在了车上。我只好帮她抱着柔软的小兔子,背着我的背包,“阿莱,等一下!”我大声喊,却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欣喜,想原地跳起来,“别到处乱跑!等等我!”

    人们有的拿着行李箱,有的在感慨这一路的感受,总之,大家都已经被欢喜和轻松包围了。一时间,登记处人声鼎沸,夜色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净化区高耸入云的高楼使我们啧啧惊叹。我看见德尔大叔和另外一个男人郑重地握了一下手。

    男人身边是一个少年,比矮胖的男人高了一个头。过于黑暗,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不过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觉得他在捂着嘴偷笑。

    “一切安好?”那男人问。  “唉,有一个女士固执地下了车……”德尔大叔惆怅地说。男人推了推眼镜,随后把目光转向了站在德尔大叔身后的我和阿莱。镜片后面是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穿透了我。他年纪看样不小,头发大多已经花白,但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刚强劲儿和领导人的气质。阿莱拽紧了我的衣袖。我看那个少年也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理查.威克斯先生,”摩尔维亚走到我身边说,“登记处的处长。这位是——”  摩尔维亚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是我儿子,他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诶——”  那少年趴在他父亲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这下,我彻底看清了他的长相。他留着干净的银色短发,两道细长的浓眉,眼神和他父亲的一样锐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在说我。威克斯先生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到登记处总部去。那少年把目光转向我们。

    “幸会。我是罗宾.威克斯。”他招招手,简短地说,“失陪了。”

    他转过身,快步走进了苍茫的夜色中。威克斯先生再次和德尔大叔交谈了起来,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我有些局促,只好向他挥了挥手,他也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摩尔维亚见我如此紧张,大笑起来。

    “大家都很和善的!什么也不用害怕!来吧,我们去登记处吧!小妹妹,牵紧泽西塔的手哦,别跑丢了!”

    我听到阿莱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为什么总盯着泽西塔看”。人们排着长长的队,我们被夹在队伍末尾,走进了宽敞的登记处。

    登记处屋顶上挂着吊灯,数以百计的等候在此的难民都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地上,等候在行李旁边——大厅里嘈杂又热闹,充满了泥土与长途跋涉后特有的汗水气味。几个工作人员拿着手册和大喇叭大声喊叫着,几个机器人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传递医疗用品和食物。

    一个难民的额头上血迹斑斑,正依靠在家人的身上休息。一个机器人在他旁边帮他包扎;一个人拄着拐,他的右腿只剩下了半截,正拿着自己的资料和机器人理论着什么……这一切看得我眼花缭乱,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

    “利兹那夫人?哦不对——398号,佩尔太太?在吗?”

    被叫到名字的难民拖儿带女,拿着自己的行李排着长长的队伍从侧门陆续走出了登记处的大厅。“看样子他们要去居民区。”阿莱小声说,“我们还要等多久呢?”

    “摩尔维亚!”一个男孩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透露着无比的开心与激动,“你终于回来了!路上没有危险吧?”

    那么这位一定就是摩尔维亚跟我提到过的班迪。班迪整理了一下帽子,开心地笑着。他褐色的卷发不服帖地被压在帽子底下,胖乎乎脸上的雀斑使他看上去很可爱。我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车都已经被洛卡卡特吞到肚子里去了!”摩尔维亚假装生气道,“它追上来的时候,车子不能发动了!你不是说这次的零件万无一失吗?”

    “被吃掉了?!”班迪故意大叫了起来,“天哪,看来那帮洛卡卡特的食量不小!没事没事——我会想办法再给你搞一辆——”

    看到他们聊得正欢,我们也就没去打扰。我和阿莱找了一小块空地,把我的背包和阿莱的兔子放到了地上。我感到轻松极了。昨天的这个时候,我们还在那个城市废墟里努力寻找住处呢。

    “感觉好久没有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我喃喃自语。沃尔达镇的一切还历历在目,那里的甜品店,那里的邻居,哪怕是那里的中学——只不过现在一切已经消失了,变成了几天前电视屏幕中难区实时汇报的典型案例。

    “我们已经迈进了新生活,与之前的不一样了。”阿莱伸了个懒腰,依靠着我轻松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叫到我们的名字呢?好着急啊!”

    我们已经迎来了新生。或许吧。

新书推荐: 江心砚 念槐香村居 【蓝色监狱】漫步他的花园 【HP】雨夹雪 [七五] 当冥婚新娘撞上开封府执勤 这也可以烹饪吗? 快穿之我在副本找真相 怪盗一缕春 错绑后我和神经男主结盟 我在北境开荒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