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

    戈摩314年,六月。

    “你醒啦?来喝口水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重新睁开了眼。身旁的女孩低下头,在黑色的包里翻找起来。不用看,仅仅听声音就知道,包里的资源极其丰富,但是她以极快的速度拿出了一个笨重的军用水杯,习惯性地帮我拧开了瓶盖,递给了我。

    水杯很旧,沉甸甸的,充满划痕。我接过水,愤愤地想,我此刻的眼神一定十分呆滞,像一个大梦初醒的精神病人。先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浓缩在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境中。

    但随即我清醒了过来,这并不是一个平常的周末,不会有人来叫我起床,也没有人为我准备早饭,也不会有人与我在花园里摘橄榄,没有人陪我在镇中心的小广场上打羽毛球——也不会有人提醒我,我已经被学校开除三天了。

    尽管已隔数日,我却怎么也不能接受事实——一夜之间,我的家乡彻底被洛卡卡特毁了,没有了,就像是一夜之间蒸发了一般。除了我的乡亲,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他们只会关心洛卡卡特——

    它们的触手把田野拍成了碎片,把活生生的人撕成了两半!它们野蛮无比,它们夺走了数万人的生命!

    我的姐姐、爸爸和妈妈全部遇难,在小镇的残骸中尸骨无存。而我,坚持到了搜查队到来的那一刻。我顽强生命的沙漏滴滴答答地运作时,芯片一直在嗡嗡响着,使我不至于沉睡于废墟当中。

    眼前的女孩是摩尔维亚,净化区搜查队的成员之一。要不是有她,我就不会在房屋的碎片中被发现,也不会因此得救而活下来。

    因为特殊任务(或许是因为摩尔维亚和队伍走丢了),摩尔维亚带着我和搜查队分头行动。十分不幸,但也十分幸运——摩尔维亚的甲壳虫车被洛卡卡特吃掉了,可是这只洛卡卡特没有发现我们,满足地扬长而去。

    现在我们只能在没有信号的地方步行。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遇见破坏性极强的洛卡卡特。两天后,我们躲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城市遗址里,根据破旧的、挂着蜘蛛网的路牌,我们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一个名为西科里街的小街道里。摩尔维亚说这个地方总算还有一些信号,她已经打了电话,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做噩梦了吗?”摩尔维亚轻声问我。  “我梦到姐姐了。”我不愿多说。因为每当我想起那一天的惨状,就忍不住流泪。

    “姐姐?”她的语调充满了惆怅,“她……一定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吧。”

    我喝了一口水,水源湿润了我干裂的嘴唇。明明刚才才睡一觉,我却觉得很困。摩尔维亚把水杯放回了包里。我的锁骨处,芯片又在发出细微的热量了。自从灾难过后,我就把这个恼人的芯片抛到了脑后,满脑子都是如何在这种恶劣条件下活下来。

    “班迪应该多拿一些零食的……”她嘟囔道,“泽西塔,来一块压缩饼干吧?这是草莓味的,我这里还有巧克力味的,都很好吃。吃一块吧……”

    所谓洛卡卡特,即为一种粘液和触角共同组成的变异生物,可以通过基因重组或者基因合成来获得更为强大、危害性更大的洛卡卡特个体。

    它们繁殖速度飞快,在良好的环境中,一个小时内便可以产生数百个毒种。它们寄生于建筑物或者是植物上,腐蚀它们,吸取生物的养分——包括人类。毒种是洛卡卡特的核心,也是它最为脆弱的部位。当洛卡卡特的毒种被摧毁时,它就会自动爆炸。空闲时间,摩尔维亚给我念叨过一些关于洛卡卡特的来源的事情。这些我在历史书上见到过,背得滚瓜烂熟。

    大约是戈摩纪年之前的本生纪年,工业极其发达,可是由于铺天盖地的环境污染与一次核能失控,国家出现了第一个毒种,洛卡卡特也因此诞生,它们带来的灾难迅速席卷了整个国家。一些奸诈的商人为了获取巨额利润,开始携手合作,采用技术控制毒种乃至洛卡卡特,妄图掌握国家的机械核心。

    几年后,大大小小的商人组织,逐渐崛起。他们联合成为一个大集团,建立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公司,名为培肯公司。职员多是一些头脑精明却又野心勃勃的家伙,我们把他们戏称为“公司人”。

    目前为止,整个国家的局势已经如他们所愿——人类分成了两派,一部分归净化区的中央政府(TCG)管辖,包括各个净化区以及其没有遭到洛卡卡特攻击的分地区。另一部分则在公司名下,公司人在我们所谓的难区给他们提供了居所。

    不同人类享受着不同的庇护,但更多人选择信任净化区。洛卡卡特受培肯公司的控制,只针对净化区一方的敌人进攻。它们的毒种正是公司商人的贩卖物之一——往年,毒种可以被公司的技术伪装成一切平常的东西,通过中央政府直属机关的筛查,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寄生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随着公司势力的增长,净化区的人们也加强了防御和监察,毒种已经不能够随心所欲地在净化区和难区之间穿梭,大家的生活也归于稳定。可是公司仍然在他们的地盘之上蠢蠢欲动,企图吞噬掉净化区,就像洛卡卡特把人类分解一样。多达数十次的议和并没有激发起他们维持和平的欲望,局势依旧紧张动荡。二十多年前,培肯公司当局宣告“风暴计划”失败,净化区胜利了。那些商人的势力被净化区部队打得支离破碎,中央政府一度以为它消失了,还在《今日净化区》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董事会正式宣布公司已经垮台,只把洛卡卡特留在了世界上,而且净化区已经决定收纳曾经归于公司的人们,并且一律平等对待。

    也就是说,当时的净化区的最大敌人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洛卡卡特以及如何攻破洛卡卡特的毒种核心。经过人们的努力,洛卡卡特的数量急剧减少,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就当人们准备庆祝彻底的胜利时——两年前,发生在最新建立的312净化区的恐怖袭击是公司人卷土重来的最好佐证。人们的和平愿望再次被打破,国家再次陷入一片混乱纷争当中,各阶层人士惶恐不安,一时间各种小型势力并起,他们希望冲破枷锁,无论是中央政府还是公司当局,周围都出现了各种小政权,用战争构建起了已经被灾难打击得分崩离析的国家。

    公司人还没有走,他们不可能走,我们的战斗还在继续,新的战斗也会持续更长的时间,并且有可能伴随我们这几代人的一生。

    戈摩312年,我还住在沃尔达镇的红砖小屋里,和家人享受着悠闲的生活——像我一样,没有居住在净化区的人民,是通过电视报告得知净化区发生的大事的。

    当然,电视报告并没有体现出灾难本身的血腥至极,之前我以为洛卡卡特之类的东西离我们十分遥远。谁知情况风云变幻,现在想想看,我甚至都不相信在几天前我还在学校上课。

    思绪回到现实。我闭上眼睛。忽然一阵悠扬的铃声响了起来,是摩尔维亚的电话铃声——她把手腕上的一个类似于电话手表的东西举到了耳边。我按耐住内心的喜悦,静静地听着。

    “德尔大叔,我们在西科里街……地图上应该会显示出来的吧。对,这个街的入口有一座鹦鹉的雕塑,上面还有一只小小的洛卡卡特,但我不确定它走没走……好的好的!”

    摩尔维亚挂掉电话,兴奋了起来——这几天内,无论遭遇什么情况,事后她一直保持着一种乐观状态。

    “泽西塔,过一会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到净化区了!”

    上文中所提及到的,人类通过净化装置建立起来的避难所就是净化区。净化区里居住的人们,多数都是家乡被洛卡卡特摧毁的平民百姓,也有人担忧自己的家乡将会在未来遇到袭击,选择搬到净化区生活。净化区的最高机构为中央政府,控制着所有的舆论权,当然了,这个政府也是所有没被洛卡卡特侵略过的地区的主人。由于建立时间的差异,人们用每个净化区建立的时间来区分它们。比如说,我将要去的是312净化区,也是距今建立时间最短的、经历过312恐袭的净化区,在东方还有一个289净化区,诸如此类。

    我不确定我将怎样靠自己的双手在净化区生活下来,我的家人都去世了,整个家的财产都留给了我。难道我要找个工作?不过据摩尔维亚说,难民根本就不用担心在净化区的生活会不如意之类的,中央政府考虑得比任何人都周全。

    摩尔维亚站起来,扑了扑搜查队队服上的灰尘。

    “现在就把东西收拾一下吧,德尔大叔应该快来了。”她对我说。

    我立即站了起来。头一阵眩晕,眼前西科里街的路牌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但是过了几秒钟,眩晕感就消失了。与此同时,随着隆隆的声音,一辆沾满灰尘的大越野车停在了我们面前。越野车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车厢。越野车已经很破旧了,似乎再多跑几公里就会原地散架。

    车窗被摇了下来。

    “快上车吧!”

    车窗后,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大叔的笑脸。他向我们招了招手,微笑着说,“车后面还拉着好多伙伴呢。奔波了这么久,大家都累坏了!”

    得到摩尔维亚的应允后,我随即向车厢处走去。沉重的厢门被我用力拉开。车厢里狭小又阴暗,充满着汗水的气味,让人喘不过气,就好像一个沾满汗水的桑拿房。几个难民坐在地上,有的人在看着我,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话。他们当中有一个母亲,半眯着眼睛休息,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包裹着婴儿的印着小熊图案的襁褓已经变得破旧不堪了。

    不知为何,我的鼻子像塞了一块柠檬,酸溜溜的。

    我看着四周,忍住想哭的冲动,踩在了车厢的铁皮地上。这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格格不入——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倚着墙,坐在车厢的最前方,最靠近驾驶室的地方。她的眼神空洞而无力,满面灰尘,浅蓝的短发胡乱地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状。她胖乎乎的胳膊紧紧抱着一只玩偶兔子。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她身边。

    她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我身后的这面墙,也就是把车厢和驾驶室隔开的墙,上面有一个小窗户。一阵交谈声过后,摩尔维亚的声音从小窗户里传来:“我们要出发啦!”

    接着,隆隆声再次响起,车一阵原地颠簸,随后缓慢地行驶了起来。透过车厢上脏兮兮的窗户,我看到西科里街的一切在向后移动,包括我和摩尔维亚暂时的藏身之处。已经荒无人迹、冷冷清清的城市中心街道出现在了我眼前,往年繁华的大楼和商场门口只有疯长的杂草,好像在向我们展示着它们蓬勃的生命力。我看见几只黑乎乎而又丑陋的、不成形的洛卡卡特趴在一栋正在着火冒烟的大楼楼顶。我忽然害怕起来,心脏狂跳,担心它们是否会看到我们的车。因为在方圆几里内,能够移动的东西寥寥无几,我们的车就是其中之一。我惊讶于为何车里的人都如此淡定,驾驶室的摩尔维亚和德尔大叔仍然在交谈着我不了解的净化区的时事。

    “不要害怕。它们的视力很糟糕,是望不了这么远的。”就当我瑟瑟发抖之际,旁边的小女孩忽然说。她居然知道了我在害怕什么!

    我惊讶地转头看向她,她也笑着看向我。

    “我叫阿莱,你呢?”小女孩抱紧了兔子,小声问我。

    “泽西塔。”我用更小的声音说,手指忍不住地捏紧了衣角,“泽西塔.利尔。”

    阿莱笑了笑,把头靠在车厢的墙壁上,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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