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睡了好长时间，没有人叫我起床。恍然间，我漂浮在虚空当中，像是躺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很舒服。从远处传来某些人的叫嚷，他们在叫些什么呢？是在喊我吗？

    “泽西塔……泽西塔！”真的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这是谁呢？妈妈，还是姐姐？

    “泽西塔，我就在你身边……来找我吧，你会找到我的！”

    你是谁？我在心里暗暗问，我又是在哪里？就在一瞬间，我睁开了眼睛。

    眼前并没有出现想象中刺痛双眼的光明，反而像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我尝试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除了有些麻木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我坐起来，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这个陌生的地方。最后我只能咬定，我从来没有来过这。

    我还在展览厅里吗？

    展览厅里还有这么暗的地方？

    我忽然心一沉。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光亮，还是在展览厅的卫生间里。在卫生间里藏了一只洛卡卡特，它的触手碰到了我的脚腕，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现在看来，我还在展览厅中的概率微乎其微。那么这是哪？我揉揉眼，打了个哈欠，想站起来向前走走，但是我绊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摔一个大跟头。

    “等等——什么东西？”

    “泽西塔？是你吗，泽西——”

    “罗宾？”

    “这是什么鬼地方？”

    “哎呦，你先挪开，我差点摔倒——”

    “好好好，但是我感觉我睡觉才醒！”

    我惊讶地发现，罗宾和我被关在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中。据他说，洗手间里也藏了一只洛卡卡特。这两只洛卡卡特好像是在专门等着我们似的，把我们悄无声息地带到了这个地方。

    “公司人！”我气鼓鼓地抱起双臂在原地徘徊，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踩到地上的什么东西，“肯定是他们把洛卡卡特带到了展览会！”

    “那可真就是登记处的失职了，他们居然没有检验出毒种来——”罗宾在黑暗处嘟囔道，“我们该怎么出去？”

    “出去？是新来的人吗？”黑暗中忽然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别想着出去啦，”这又是一个新的声音，懒散随意，“别惹外面的那群人呦，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这儿还有其他人？”我寻思道。

    “你们是谁？”罗宾警觉地问。

    “这儿一大堆人呢！”这是那个粗犷的声音，“我们睡觉，被你们吵醒了。一看就是刚刚来的吧？”

    随后，屋子里响起一群附和的声音。我大吃一惊，原来这间屋子里全都是人，隐匿在黑暗当中。我们一说话，他们就被吵醒了，这下，他们团团向我们围了过来。

    “咔嚓”一声，暗处传来了微弱的光亮，有人打开了手电筒，我连忙捂住眼睛，过了许久才渐渐适应。这些人都穿着脏兮兮的、平常日里穿的衣服，有的瘦骨伶仃，有的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我们都是被抓来的，从各个地方。”发出声音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他接过手电筒，向我们解释道，“不过这儿已经好久没有人来了。我们估计是在某个建筑的地下，潮湿得很。”

    “绝对不是碰巧把我们给绑来了，”我说，“谋杀案的事情正在发酵呢，还记得你说的话吗？我们的处境都危险了。”

    “什么谋杀案？”躲在那大叔身后的一个短发女孩怯生生地问，“312净化区的事儿吗？”

    “今天才出的大事儿。”罗宾说，“就在几小时——等等，”他忽然停下了，皱着眉头，“现在是几点钟？”

    “我们都出不去，别提看时间了。”语气随意的年轻人撇撇嘴说，“来这儿就得等死，我们只不过是在消磨时间。”

    看来，这儿的人对谋杀案一点兴趣也没有，除了那年轻人外，他们关心的只有如何逃出去。

    “等死？什么意思？”

    “每来一个人就得跟他讲讲。这儿是公司的地盘，他们每天都会抓走一个人，不知带到什么地儿去。只有少数人能够回来，大多数人大概都已经死在楼上了。”

    我一阵战栗。阿莱会在这里吗？她被带走了吗？威克斯先生发现我们迟迟没有回去了吗？“只有你爸爸知道我们去了哪，”我着急地对罗宾说，不知不觉额间已经渗出了冷汗，“现在他一定在到处找我们！”

    可是此时的罗宾也手足无措，被吓呆似地站在原地。人们沉默了一阵，接着就陆陆续续嘟嘟囔囔地躺到地上或者倚在墙角闭目养神了，好像我和罗宾只是被某人扔进来的两颗石子。“他们说，每天都会有一个人被抓走，”许久之后，罗宾慢慢地说话了，声音中透露着异样的情绪，“这么看来，下一个肯定是你了，泽西塔。”

    “——我？”

    我脱口而出，但随即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瞬间，我心头一怔，呼吸似乎停止了一秒钟——

    为什么红发女子会给我发信息？因为我一直认为姐姐去世了，一直在心里面深深地想念着我的家人啊！有家人的地方，或者说是能够重新与家人见上一面的地方，我怎么能不去呢？

    为什么主办人会被杀害？为了牢牢锁住人们的注意呀！先死的不是我，就是为了使人们的目光留在谋杀案上，有了这么一桩大石头似的案件压在中央政府头上，谁还会去调查展览厅的角落呢？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我！都是为了布下一张让我自寻死路的罗网！姐姐在公司一方，她是我的担保人，我们是姐妹，她身上有的某些东西，我身上一定也有！原来我的生活，从姐姐被抓到公司的那一刻就从未安宁过！从未安全过！

    “我不知道，”我声音颤抖着说，“我发现得太晚了。”

    “你的姐姐或许在这里，不会再是洛卡卡特什么的了，你们要见面了。”罗宾苦笑着说，“你们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真意想不到。”我喃喃地说，无力地再次倒在了地上。就在这同时，“滴滴”一声回荡在寂静的屋内，随后不知何处传来了说话声，伴随着刺眼的亮光，门被打开了。  我下意识地站起来。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几个身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有的戴着护目镜，有的带着手套，仿佛下一秒要和什么异生物决斗似的。无论是戴眼镜的，还是戴手套的，他们的衣服前统统带有一个标志：培肯公司的标志。

    “你们要带人走？”其他人瞬间警觉了起来，生怕这次被带走的就是自己，那个短发女生捂住眼睛，貌似哭了起来。

    “他们要带走的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开始支配我，我向前一步站在了所有人前面，公司人就在我眼前，从他们的眼镜中，我可以看到自己弱小的身影。这身影在不住地颤抖，为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厄运呐喊嘶叫。就算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动静，我也能感受到其他人都在恐惧地缩向墙角，唯有罗宾牢牢抓住我的手腕，没有退缩。眼前的一切仿佛让我回到了那日学生柜前。只不过那时我是孤单一人，没有人站在我的背后。

    “这次要带两个人。红头发的泽西塔.利尔，另外是柏夫莉.纳伊德，两个女生。”一个公司人说，好像没有见到我就站在他的眼前，“前十都点名要见见利尔，不能把她给弄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纳伊德呢？不要伪造身份或者妄图逃避！一旦扫描芯片，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知道谁是谁！”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微微一愣，那个已经逐渐消失在记忆中的名字包括它的主人再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她带着讥笑的嘴角，她不屑的步伐……只不过，她已经不是我所想的那个柏夫莉了。

    此时她踉踉跄跄地冲过来，险些栽倒在我的脚下，满面灰尘，曾经梳得精致整齐的头发已经变得一块一块。柏夫莉没有注意到泽西塔这个名字，她跪在地上，摇摇晃晃地向那几个公司人求饶。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哀求的声音，它刺耳，它令人痛心，它令人战栗。

    “你们的名单——名单错了！我不想死啊——被抓走就会死的！你们换个人吧，我还想再活一天，求求你们了——别杀死我，别杀死我——！”

    “谁在哭哭唧唧？”

    这个声音，比柏夫莉的更让我震惊，震惊之余，心中久久没有燃烧起来的怒火也在蹭蹭往上窜。忘记柏夫莉可以，但我无法做到忘记克拉克林特这个人——此时，他出现了，出现在公司人身后，穿着带有培肯公司标志的制服，就像是一件发生在学校的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难道，他加入了公司那一方？

    克拉克林特远远没有柏夫莉的变化那么大，他更壮实了，比在学校看上去更凶狠了。或许他一直以来都透露着这种气息，只不过学校掩盖了一部分。他推开那几个公司人，脸上挂着他惯有的不屑轻蔑的表情。往日，这种表情会针对所有人，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曾经的女友柏夫莉。

    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屏住呼吸，观看这场闹剧将会如何收场。

    “选中了就是选中了，”克拉克林特俯下身，凑在柏夫莉耳边轻轻说，“逃得了一日，将来也得被选去送死。你就认了吧。”

    “你一句话说出口，我就死不了，”柏夫莉的语气比之前坚定了一些，不再那样结结巴巴了，但是还带着哭腔，“你希望我活下来，你实际是希望我活下来的，对不对？”

    “我他妈什么时候这样想过。”克拉克林特说，揪着柏夫莉的一边耳朵把她拽了起来，“起来吧，说不定你身上会有点利用价值。另外一位呢——呦，泽西塔.利尔。利尔小姐！”

    “这么久没见还是本性不改。”我微微笑着说，这像极了一个平常的上学日，我们针锋相对，我总是被欺辱的最弱小的那一个。可现在是在校外，克拉克林特会张狂许多，我已经习惯了的暴风雨，此刻又要噼里啪啦砸在我的身上了，比之前的更冰冷，更刺骨。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你会来到这儿？我记得，你家的那个小破镇子已经在不久之前塌了吧？你的家人全都死了？你为什么不在净化区享受高科技生活呢？非要来这里寻寻刺激？”

    “你呢？你的爸妈没有管你吗？我以为你现在还在学校欺负另外一个人呢——噢，要不是今天重新见到你，我早就已经把你忘了呢。”

    罗宾更加用力地握紧我的手。克拉克林特的表情转为了鄙夷。

    “谁会信任什么狗屁中央政府，是我自己选择了公司。我的生活比原先的更为安逸，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利尔，而你身后的这位又是谁呢？害怕了吗？该不会是想让你保护他吧？小伙子，我告诉你，利尔可是会失控的，她失控的时候，就像一条发疯的、龇着牙的傻狗，你莫非是她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