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想象罗宾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反应，他就“砰”地一拳头直接砸在了克拉克林特的脸上，瞬间鼻血飞溅。与克拉克林特相比，罗宾就矮了许多，但丝毫不逊色于他。克拉克林特甚至还没来得及咒骂一声，就被一个完美的过肩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罗宾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克拉克林特的眼睛，另一只手上沾着红通通的血，拎着他的衣领。
“我们是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觉得我们是什么？”罗宾凑近克拉克林特，咬着牙说。柏夫莉在一边哭了起来，险些被拽出血的耳朵被凌乱的头发掩盖。那几个公司人似乎都被吓呆了，面面向觎，不知道如何是好。
“会到处咬人的傻狗，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克拉克林特讥笑着说，“小心被利尔害惨，汪汪叫的小蠢狗。她的芯片会杀了你的，还没等你求饶——”
“啪嗒”，又是一拳。这次比第一次用力得多，我的白色运动鞋上都溅上了星星的血点。我立刻意识到，再这样打下去，克拉克林特会逐渐丧失还手之力，更严重他会被活活打到昏迷。这样的话，罗宾就会没命的。我什么也不顾，连忙冲上前把他拉开。我费了好些力气才把罗宾拖走，他逐渐冷静下来，用夹杂着愤怒与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这样下来你也会死的，别忘了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我低声说。
克拉克林特一边擦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一双小眼睛里明显地看出了与年龄不符合的杀意。罗宾也怒气未消，但凡没有我拦着，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这里有人在打架哦。”
克拉克林特好像被雷电击中一般，连忙狼狈地站到一边，那些公司人显得更加手忙脚乱。灯光之下，门外出现了两个人的剪影，其中一个像是在观战一般，惬意地依靠在门边上。刚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
我在那段记忆中见到过他，听到过这声音。他金色卷发，叼着烟，血红的眼睛微微眯着，穿着灰色衬衣和深棕色夹克，扫视着暗处或者明处的每一个人。他的目光在我和罗宾身上停留了好久，随即才转到了克拉克林特身上。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公司人，他的地位一看就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得多，因为那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深深地向他鞠躬。
“在这里打架是不被允许的。”他随意地摆摆手，示意那几个公司人退后，“克拉克林特，来这儿的都是我们的合作伙伴，都可以推动魔方计划的进程，你怎么能辱骂他们呢？”
这语气无比熟悉，他就是出现在芯片记忆中的公司成员。
“是我鲁莽了。”克拉克林特用一种奇怪的礼貌语调说，那人摇摇头，貌似对这种态度很不满意。
“这儿有点脏，我们到上面去。”他对那些公司人说，“记得在名单上划掉罗宾.威克斯的名字，他也要被带上去，埃格想和他说几句话。事不迟疑，我们走吧。咦——没有人告诉过我，这地下室这么脏乱啊……”
我惊慌地瞪大眼睛。这么说柏夫莉被留在了地下室，代替她面临危险的将会是罗宾？柏夫莉对这种安排无比满意，破涕为笑，连忙到那金发男子身边点头哈腰。
“谢——”
下一秒钟，柏夫莉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部就被一颗子弹直直地穿过，血液花朵一般绽开在我们的眼前。她无声地倒在了地上，新鲜的血液覆盖了肮脏的灰色地面，脸上还保留着劫后余生的最后一抹微笑与喜悦。要不是罗宾及时捂住我的嘴，我就要尖叫出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枪响，看见有人被活生生地枪杀，像是有一千只虫子在撕咬我的心脏，胃内一阵翻腾——我恶心得要吐出来了。
“我不怕，我跟着你上去。”罗宾压低声音对我说，胡乱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惊魂未定，机械地点了点头，死死抓住他的衣袖。金发男子把枪扔到一个公司人手中，看也不看躺在地上死掉的柏夫莉，迈开步子转身离去。克拉克林特也愣了几秒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的女友就这样死去，但随后，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罗宾，头也不回地跑去追他的上司了。
沉重的门被关上。对于门内的人们来说，二十四小时与流血发臭的尸体同处一室的煎熬倒计时缓慢地被敲响了。
我们所处的地下室并不是很深，只需要登上几层楼梯便可到达一楼。这几步走得尤为漫长，公司人粗鲁地推着我们，我差点绊着楼梯台阶摔个跟头。光亮越来越充足，我不得不眯起眼睛适应一阵子。一楼是一间豪华的会客室，机器人们忙忙碌碌，擦拭着灰尘，整理桌椅。浑身灰尘与血污的我们显然并不适合这个地方，鞋底带上来的泥土使我觉得走路都有些吃力。
但是在桌子边上的，却是一个眼熟的身影。是机器人展上的古吉恩.索罗。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们被押上来，左手拿着咖啡勺，搅拌着杯中褐色的、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样看上去，他还是斯文有礼，帅气过人。只不过此时的他如此让人憎恶，如此惹人厌烦。
“你不是——”罗宾惊讶地喊道，那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的名字是埃格里斯.科伦多，没听说过我也正常，我的风头早就被乌鸦压到下面去了。”
那金发男子咧嘴一笑。
“去吧，”他绕到我们身后，轻轻拍了拍罗宾说，“好好和假面先生说说你那番绝妙无比的推理吧。”
那几个机器人此时已经收拾完会客厅，站在一边不知道在等候什么。尽管他们与净化区的服务机器人没什么两样，但是我觉得它们此刻看上去十分诡异，圆圆的、黑漆漆的眼睛一点留白也没有，像傀儡一般等候着人们的命令。罗宾迟迟未动，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埃格里斯，双腿好像是被冻住了。
“别怕，利尔小姐，”金发男子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笑容可掬，“让我们保佑威克斯先生不会出事吧。”
“你们要对他……他做什么？”我焦急得几乎语无伦次。根据刚才柏夫莉的死法来看，等待罗宾的凶多吉少。
“他死不了。”金发男子说，“走吧泽西塔，我领你去看看你的姐姐。她可希望见着你呢。”
我生怕他再从什么地方摸索出一把枪对准我的太阳穴，迫不得已便转过身，麻木地跟随这位被称作“乌鸦”的男人向电梯走去。我没有机会再看罗宾一眼，不过我相信无论是怎样的狂风暴雨，都无法摧毁罗宾.威克斯这个人。
装饰着高端镜子的电梯宽敞干净，充满着烟味儿与那金发男人身上的茉莉柑橘香水味儿。我双腿发软，楼层数字在我眼前逐渐增大，原来我们所处的并不是一楼，仍然是在地下，-6楼。电梯运行了一会，停在了-3楼。门慢慢开启，楼层空无一人。
“克劳迪拉真的在这里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往前走走，你怎么能知道呢？”那男子笑道。 我不得不迈开僵硬的双腿，缓缓前进着。这一楼层走廊很长，弥漫着一股塑料的味道，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尽头的那间贴着红色封条的实验室。走廊地板很干净，每走一步，头顶就会有一块闪烁着红色字迹的大屏幕。
由于对生命的渴望，我们加入公司。
我们信赖公司，我们信赖魔方计划。
我们的双手会创造希望，会创造新生的人类。
我努力不让自己看这些令人背后发凉的文字。乍一眼看去，这条走廊只有红白两种颜色，寂静得连喘息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泽西塔。”我身边的人叫我的名字。
“啥——什么事？”我立刻紧张地做出回复。
“或许你之前听说过关于克劳迪拉的种种传言。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见到过崭新的她，对她的评价都带有主观想法。她还是你的姐姐，当下，只有她与你有血缘关系了。经历了这么多后，你害怕她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在心里反问自己，“就是因为她的身上带有你们认同的、我不了解的某种危险特征？”
见我沉默不语，“乌鸦”再次笑出了声。
“哈……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说着他走到门前，漫不经心地举起右手，将白皙的手背对准门上的黑色小扫描仪。扫描仪发出“滴滴”一声，随后漆黑的屏幕上显现出清晰的“Ⅱ”，这数字仅仅出现了五秒钟就隐去了，实验室的大门被开启，冰凉的雾气夺门而出，在我的脚边弥漫。
“克劳迪拉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乌鸦”轻松地弹着烟灰，对我说，“姐妹之间的事儿，我就不干涉了。只要你们谈话结束，我就可以出现在门外等你出来。祝你好运——”
你也真会祝福人的。
我咽了口唾沫，怀着恐惧忐忑的心情，踩在了实验室深灰色的地板上。与此同时，大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