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过境北上了,暴雨也转为了中雨,我们四个穿戴好鞋套和一次性手套检查了老王夫妇的房间,证件钱包等贵重物品都还在,衣物也都叠放整齐,不像匆忙外出的样子。裴铱说这会儿雨小了自己打伞出去看看,我拦住他说下雨冲刷痕迹不说,如果你也外出的话遭遇不测怎么办。一旁的陈寄冷笑,阴阳怪气说他是要出去毁尸灭迹吧什么找线索。
廉老板摆手示意,他看向我:“不要起内讧,艾月梢说的很有道理,现在剩下的我们谁都有嫌疑谁都有危险。你们三个人住在一层,彼此之间有照应也有制衡。”
裴铱低着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陈寄的表情则是一副优势在我一定能找出证据的自信;廉老板还是那副拧巴样,只是和以往不同,他的目光总会在我背后投射过来,令我直冒冷汗。
午餐后裴铱主动要求去清洗碗具,廉老板说尝试看看能不能连上信号,我示意陈寄跟我一起坐在大厅,他原本又想盯梢裴铱。我用随身携带的便签和铅笔写下廉老板的名字交给陈寄,这张纸令他狐疑,可也看得出他也有怀疑过那个男人。即使眼角斜瞟向廉老板的方向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信号的连接并不顺利,尤其是在这个时期,不知道哪个基站的设备受损还未修复,加上连日的阴雨,脏衣服都没有清洗,以往都身着领带衬衫的廉老板也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有趣的是上面绘有不同品种的鲸类,均用英文标注。
没有人回去,陈寄看起了小人书,我则坐在裴铱身旁看他修改自己之前的作品,那是一副景物速写,从海滩上远眺夕阳眼底尽收的美景,虽然只是黑白灰,仿佛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只是在靠近即将沉入海洋的半座日头那里被涂抹成了最深的黑色,直直延伸向下进入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那里要画成这样,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吗?”
我朝裴铱身边又靠近了一点,廉老板是抬眼向我们这瞟了一眼,又垂下眼继续做自己的事。裴铱说这里是深海,那里有很多远古生物。
陈寄虽然在看书耳朵听着八方,嗤之以鼻就是他的一贯态度。
“你也没有画海鸟啊,画上不应该更好看吗?”我知道怎么画,画一个宽扁的倒立人字就可以,想去拿一旁的铅笔都被他一把收走。
“我没有看到就没有画。”
电流的刺啦声里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们被电话的免提声吸引,廉老板对着那头不断喊喂,可是刺啦声越来越大,没有人听清那头究竟说了什么。最后以占线结束。廉老板叹了口气,忙活一下午,这会儿也是该做晚饭的时候了。我去了一楼的厕所,因为冲水阀坏掉,只能靠舀瓢冲水,忙的一头汗再大概清洗好,出来时已经做好两个菜。
这顿饭闻着味道就很香,我总觉得口味清淡的菜没有香味,陈寄说他回房间一趟,一楼只有廉老板和裴铱,裴铱自己要求帮厨。四个菜,我们都说晚饭不要喝汤了,因此也没有煲汤。土豆丝一直都是西红柿和甜椒炒,我吃第一口和对面的陈寄对上视线,这是厨子的菜味,盘子里的也不是青色甜椒。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忙糊涂了把辣椒酱倒进去了,土豆丝很难吃吧?”
廉老板是在和陈寄说话,眼睛是看向我这里,我随口说没事的我能吃辣。裴铱拿着筷子的手顿在一旁,我给他碗里夹了一点菜,他才回过神来说没事我自己来吧。
“廉老板,您潜水最高记录是多深啊?”陈寄问道。
“四十米啦,我也就是休闲爱好者,这还是年轻的时候保持的记录,现在也没时间继续。”
“所以您自己也没见过深海什么样咯?可是您却怂恿别人想看的话就去看?”
视线都聚焦在廉老板脸上,他依旧保持的礼貌微笑变得不尴不尬,想笑也笑不出,不清楚陈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裴铱什么也没说,安静吃着碗里的饭,他没有动我夹进去的菜,把它们拨到碗边。
“没什么,随便问问。”
这顿饭吃的没一个人愉快。廉老板让我们回房间好好休息,明天雨势减小会转阴就能联系上警方了,我们一起上楼谁也没说话,连互道晚安也没有,同时进了房门,扣上了反锁扣。没有通风的房间很闷,我用纸折的扇子扇风,进门还没有十分钟,内部电话响了。
廉老板有什么事么?
“小艾啊,打扰了,你看到裴铱和陈寄都进屋了吗?”
“是啊,他们不在吗?”我正在扇风的手一顿。
“我先给3305打的,没有人接,我就给3301打,裴铱睡着了后面给我回过来。吓坏我了赶紧给你打,幸好你在!你要是方便的话能看看陈寄的房门灯亮着吗?”
室外的风声在走廊上也能发出呼呼的闷哼,好在吊灯的光线还算充足,3305的指示灯是亮的,绿色显示有人。我敲了两次门没人应,等了几分钟又敲了几声,耳朵贴着门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如果是上厕所也会有回应吧。陈寄是不是用了什么方法伪装人在房间实际离开,也许我还应该去确认下裴铱是否也在房间。线路接触不良,头顶的灯闪了下,连带着我看到绿色的指示灯灭了一秒钟又很快变成了绿色。
是我的错觉?我真的该回房间了。
三个0回拨到前台,我如实告诉廉老板,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直言让人怪不放心的,他检查下一楼的设备就去3305看看怎么回事。他也让我在房间时要反锁好门,真的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不要出来。台灯是那种戴着罩子的老旧样式,华而不实,去掉罩子也不会发出更为广泛的光亮,总有无法击退黑暗的时刻。我在内心数过一秒一秒,三百秒结束后我起身打开房间门,走廊的灯光没有规律的会闪一下,佯装自己还好。
楼梯间的灯光像那天我偷听到谈话声时亮的一致,不知道的人以为天使是在这里升天。空气里有星星点点的药水味,如果不仔细会容易忽略,并非消毒水,这种味道我很熟悉,曾在手术前闻到过,浑身发麻却很快乐,不会做梦不会思考,永远架空。二楼到一楼的第一节楼梯上有一点尚未干涸的黑色圆点,大厅的水晶吊灯开到了三档模式,即使如此还会有照耀不到的地方,比如柜台里面。
前台空无一人。挂钟的摇摆声在这样的氛围里更响亮。
廉老板离开前用密码锁卡住了挡门,从缝隙挤不进去我也能翻进去,内柜有十二个格子,多数什么也没有放甚至积攒了不少灰尘,最底层的格子有一支玻璃瓶子,沉底的黑色颗粒乍看很像培植的陶粒土,相比要小很多,更像植物的种子。泡水无色无味,我不信这是他种的花,这样的爱好并不好笑也不奇怪,而是惊悚。边角的柜子里放着一个本子和一支圆珠笔,本子里夹着不少东西,有票据有凭证,记录的内容也是什么都有,有一张因为淋了水渍有褶皱,这么几句话写在上面:当他们回到原处/他们才回到了故乡/没有视觉/听觉更为灵敏
不得不说这样的诗歌真是掉价。
本子的背面夹层里有一支鸟类羽毛,通体白色只有尾部有点点灰色,根部沾上了干涸的血渍,羽身也有沾上几点,羽梢有些黏在一起,可能是汗渍或许,污渍?值得注意的是上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写着‘佳’这个字。
沉重的脚步敦实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一步一步,如果不是知道这楼层的结构还会以为头顶上是巨人来袭。脚步加快,此起彼伏,是一个人在追赶另一个人。我将羽毛取出,本子原封不动放回去时硌到了一个东西,里层还放着一个塑料盒子。这是个类似标本的东西,初具人形,很像婴孩尚在母体中的姿势,没有头发也看不清楚到底是窟窿还是眼睛,尖利的牙齿和脑袋连接身体的地方有一道一道的缝隙,让人想起鲨鱼的腮。
相比那只带血的羽毛,这个东西更像一个人的底裤不小心被人扒出。
当雨声不再撞击来表示自尽,这里的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更何况是匆忙的脚步声。打开一旁柜台吊灯的开关,它们仨闪烁的明灭似被可以唤醒的人类,闪了快一分钟终于打开自己的光亮,追赶的声音那么明显,明显到墙壁和地板都在晃悠,或者说整栋楼都在跟着一起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