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倒春寒让医学院图书馆的暖气显得力不从心。姜浅柠搓了搓发僵的手指，在《格氏解剖学》的借阅登记表上签下名字时，钢笔突然不出墨了。

    "用我的。"程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白大褂袖口沾着离心机专用的低温标签，右手递来的钢笔在灯光下泛着乌木光泽。

    姜浅柠认得这支笔——林教授送给程越的高中毕业礼物，平时连陈稳想借来签字都会被他用"防止交叉感染"的理由拒绝。她刚要接过，程越却突然收回手，拧开笔帽在自己手背试了试墨迹。

    "冬季墨水流动性差。"他皱眉甩了甩笔尖，突然解开白大褂扣子，把钢笔贴着毛衣暖了三十秒才重新递来，"现在可以了。"

    钢笔残留的体温让姜浅柠耳尖发烫。她低头写字时，程越已经将温热的橙汁推到她面前，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桌面洇出一个小圆圈。

    "维生素C含量是热橙茶的三倍。"他指尖点了点杯垫，"而且..."话没说完就被陈稳的咋呼声打断。

    "程越你居然在图书馆喝饮料？！"陈稳抱着病历本瞪大眼睛，"上周我喝可乐是谁说'液体洒在文献上会导致纤维素降解'的？"

    程越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神经电生理学》："橙汁pH值3.5，比可乐的2.8对纸张更友好。"

    陈稳的嘴角抽了抽。姜浅柠咬着吸管偷笑，杯底沉着的两片维生素C泡腾片正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气泡——那是她最近总说口腔溃疡后，程越每天雷打不动的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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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姜浅柠抱着标本图谱跑到解剖楼屋檐下时，发梢还在滴水。程越接过她怀里厚重的资料，变魔术般从白大褂口袋掏出条干毛巾。

    "头发。"他简短地说，手指已经拂开她后颈黏湿的发丝。姜浅柠乖乖低头，闻到他袖口传来淡淡的酒精味——他肯定刚从实验室出来，连手消都没来得及做就赶来了。

    毛巾吸水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程越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扯疼她，但绑头发时却格外利落——他总能把她的马尾辫扎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紧扯头皮，又不会在低头看显微镜时滑落。

    "你居然随身带皮筋？"刘晓丽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伞尖还在滴水。

    程越把用过的毛巾叠成方块："应急物资。"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每个医学生白大褂里都该备着发圈似的。

    刘晓丽夸张地捅了捅姜浅柠："上周实验课我问他借皮筋，这人说什么来着？'建议购买独立包装灭菌款'？"

    姜浅柠噗嗤笑出声。程越面不改色地撑开伞，伞面明显向她这边倾斜了十五度——这个角度能确保雨水绝对不会溅到她的白大褂下摆，哪怕他自己右肩已经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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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的清晨，姜浅柠在考场外翻笔记翻得指尖发凉。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铝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六枚浅绿色糖片，每片都印着细小的银杏叶纹路。

    "舌下含服。"程越扣上怀表，"考前五分钟吃效果最好。"

    姜浅柠捏起一颗，清凉的薄荷味立刻在口腔扩散。这不是普通糖果——她尝出微量人参皂苷的苦味和冰片的凉意，是程越按《本草纲目》记载改良的"醒脑方"。

    "不公平！"陈稳从背后冒出来，"去年我考神经解剖前问你要这个，你说'药理作用未经双盲试验验证'？"

    程越正在帮姜浅柠整理准考证，闻言抬头："她现在β脑波振幅比你当年低12%，更适合神经调节。"说完还顺手把姜浅柠翘起的衣领翻平整。

    考场铃响时，姜浅柠发现自己的座位抽屉里有张便签：「海马体记忆提取关键在θ波同步——程」。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背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勉强算是缓和了学术建议的严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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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傍晚，姜浅柠在电生理实验室记录到第37组数据时，天花板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两下熄灭了。

    "电路故障。"黑暗里程越的声音很稳，"别碰电极台，等我。"

    她听见他摸索的声音，接着是抽屉滑轨的轻响。一束暖黄的光亮起来，程越举着的应急灯在墙上投出两人交叠的影子。那灯光明显调整过角度——既能让她看清记录本，又不会直射眼睛。

    "你准备的？"姜浅柠接过灯柄，指尖蹭到他掌心薄茧。

    程越正在检查电闸："概率问题。这种老楼跳闸频率是23.7%。"他说着从背包掏出第二盏灯，亮度却只有她这盏的一半。

    路过的刘晓丽扒着门框惊呼："程越学长居然会带备用灯？上次动物房停电，你不是说'黑暗环境更有利于培养实验人员的触觉记忆'吗？"

    姜浅柠借着灯光看见程越耳根泛红。他低头调试示波器的样子专注得可疑，好像突然对死机的屏幕产生了莫大兴趣。

    后来她才知道，那盏灯是程越特意选的——光源色温3000K，最接近黄昏的自然光，长时间使用也不易视疲劳。就像他总记得她怕冷，冬天递来的保温杯永远是55℃；就像他明知她400度近视，却坚持把课件字体调到12磅以上，哪怕被同学吐槽"像给老年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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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樽阁的包厢里，水晶吊灯在骨瓷餐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姜浅柠第三次调整程越面前的餐巾角度时，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

    "抱歉迟到了。"康源恩拎着公文包大步走进来，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铂金表带，"刚开完董事会，听说家宴在这儿，顺路过来看看。"

    程越的筷子尖在清蒸鲥鱼上停顿0.5秒。姜浅柠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微不可察地绷直——那是他警觉时的习惯动作。

    "大哥。"姜志明起身倒茶，紫砂壶嘴飘出白雾，"中标期间还是避嫌为好。"

    "家宴谈什么避嫌？"康源恩笑着解开西装扣子，目光扫过程越锁骨下若隐若现的迷走神经刺激器疤痕，"小程最近气色不错，新药试验还顺利？"

    姜浅柠的叉子撞在碟沿上，"叮"的一声。程越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

    "一期临床数据还在分析。"程越用汤匙舀走鱼汤表面的油星，"康总对基础医学也感兴趣？"

    "企业总要关注前沿研究嘛。"康源恩夹了块松露豆腐放在程越碟子里，"听说你们在又开发新的癫痫预测算法？这种项目很烧钱啊......"

    "源恩最近在扩建罕见病研究中心。"姜志明突然插话，把蘸了芥末的刺身转到程越面前，"小程尝尝这个。"

    程越的筷子尖悬在鲷鱼片上，阳光透过琉璃盏在他手背投下蓝色光斑："预测模型的核心是数据透明度。就像这芥末——"他忽然抬眼直视康源恩，"掺了色素的辣根永远测不出真正的山葵苷含量。"

    包厢里霎时安静。姜浅柠看见父亲捏紧了转盘边缘，母亲康思媛正用指甲刮擦茶杯上的鎏金花纹——那是她情绪波动时的习惯。

    "说到罕见病，"康源恩突然笑着举起酒杯，"我们刚启动'恩材计划'，专门资助像小程这样带病搞科研的年轻人。"

    玻璃杯折射的光刺过程越的眼睛。他放下筷子，陶瓷与实木桌面碰撞的闷响让姜浅柠想起解剖课上打翻的标本瓶。

    "多谢好意。"程越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露出刺激器疤痕，"不过我导师常说——"他模仿林教授特有的停顿，"患者首先是研究者，其次才是病例。"

    餐桌上最后一道甜品无人动筷。离席时康源恩拍了拍程越的肩，掌心正好压在那道疤上："代我向林教授问好，就说......"他凑近程越耳边，"源恩的药敏试验数据随时对他开放。"

    姜浅柠看见程越后颈的棘突在白衬衫领口上方显出锐利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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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关的感应灯随着摔门声亮起。康思媛把爱马仕包扔在沙发上，丝绸内衬滑出一管未拆封的胃药。

    "康源恩什么意思？"她扯开发髻，长发扫过茶几上程越带来的银杏标本，"投标前谁保证过不让小柠牵扯进来的？"

    姜志明沉默地拧开药管，倒出两粒放在妻子掌心。落地窗映出他鬓角新生的白发，像实验记录本上修改数据的涂改液痕迹。

    "大哥太着急了。"他摩挲着药管上的盲文标识，"三期临床还没过......"

    "他着急？"康思媛突然冷笑，指甲在沙发皮面上刮出白痕，"当年父亲实验室连离心机都买不起的时候，是谁靠给学生补课攒钱买试剂？"她的声音低下去，"现在倒学会用'恩材计划'施舍人了......"

    月光透过纱帘，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影子。康思媛拾起滚落在地的药片，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她放弃保研资格，看见大哥在父亲实验室用酒精灯加热试管，冰花在窗玻璃上结晶成脑电图的波形。

    "小程那孩子......"她捏碎药片，苦味在指尖弥漫，"和父亲年轻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姜志明轻轻按住妻子颤抖的手腕。药粉洒在地板上，像某种未完成的实验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