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客厅的水晶吊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姜浅柠将一沓文件摊开在茶几上，每一页都贴着彩色标签。*

    "这是什么？"父亲的手指悬在直博录取通知书复印件上方，像怕被烫伤。

    "他的人生规划。"姜浅柠将一叠文件推向父亲，声音很轻，"第一章第四节写着'癫痫发病机制研究'。"她故意用了论文目录式的表述，这是父亲最熟悉的语言体系。

    "这是程越以第一作者发表在《Epilepsia》上的癫痫预测模型，准确率87.3%。" 她翻开第一份文件， "这项被选为当月刊首论文的研究。通过多模态生物信号融合实现了发作前12分钟预警。"

    姜父的指尖在"通讯作者：林振华教授" 处停顿，眉头紧锁。"这些成就很了不起，但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的病随时可能复发。"

    "这是他在《临床神经病学》发表的药物敏感性研究综述。" 姜浅柠继续道，声音平稳得像在学术汇报， "他系统分析了丙戊酸钠对特定基因型患者效果差异，这解释了为什么部分病人用药无效——包括他母亲。"

    姜母突然捂住嘴——作为曾经的药剂专业学生，她比丈夫更明白这项发现的价值。 "浅柠，数据再漂亮也掩盖不了风险。你见过他发作的样子吗？"

    "见过。" 姜浅柠调出平板上的视频， "这是上周程越在发作状态下完成的计算机模拟测试。"

    画面里，程越左手抽搐着，右手却精准操控着鼠标，屏幕上的神经元模型随着他的操作不断变换参数。姜父不由自主倾身向前——那是他作为质量总监再熟悉不过的药物靶点模拟系统。

    "你们担心我成为第二个程越的父亲。" 姜浅柠关闭平板， "但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经不同了——闭环刺激器能在他发作前自动干预，基因检测可以优化用药方案..."

    姜母的眼泪落在论文上，晕开了图表。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她指着视频里程越苍白的脸， "不是照顾病人的辛苦，是看着你每天活在提心吊胆中。"

    "我的风险是有期限的。"姜浅柠打开手机相册，划过程越逐年减少的发作记录，"2011年每月4.3次，2015年降至1.2次。按照这个趋势..."她调出数学模型曲线"五年后发作频率将降至可接受范围。"

    房间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姜父突然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们："我不会同意。质量监管教会我一件事——再小的概率，落到个人头上就是百分之百。"

    "志明..."姜母轻轻按住丈夫颤抖的手臂，转向女儿："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但你必须答应我们两件事。"

    "第一，她直视女儿的眼睛，"永远不要为程越放弃任何一个发展机会。"

    "第二，"姜父突然转身，声音沙哑，"如果有一天...他的病情恶化到影响你的生活质量，你必须放手。"

    姜浅柠的指甲陷进掌心，点了点头。水晶吊灯的光在她睫毛上碎成星星点点，像极了那个雨夜程越白大褂上的监护仪反光。

    ---

    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709病房的蓝光呼吸灯在门框投下冷调光晕。姜浅柠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听见里面传来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程越正在撕扯手背上的输液胶布。渗血的纱布晕染出莫奈《睡莲》般的色块，静脉留置针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青紫阴影。当他看清来人，修长的手僵在半空。

    姜浅柠反手锁门，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录音开始播放：

    【"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程越的瞳孔剧烈收缩，输液管里的回血迅速攀升。姜浅柠按下暂停键，从包里取出密封袋装着的染血衬衫——是他分手那天穿的。

    "洗了三次才干净。"她将衬衫展开，露出内衬绣着的"CY＆JQN"暗纹，"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嘴上嫌弃却一直穿着。"

    程越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测仪发出警报。姜浅柠不为所动，取出第二样东西：被咖啡渍染黄的论文草稿。"你发作时打翻的咖啡，我抢救了核心数据。"她翻开扉页，露出程越潦草的字迹【给柠柠的第三作者】。

    "最关键的..."她最后掏出一个小药盒，"你落在图书馆的普瑞巴林。我查过血药浓度报告——你根本没吃。"

    程越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姜浅柠打开药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颜色的药片。她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颗白色药片上："普瑞巴林，25mg——你上周复查时应该加到50mg的。"药片在她指腹下微微滑动，"但你宁可忍受神经痛，也不愿增加嗜睡的副作用。"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药片上切割出细碎的光斑。程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他颤抖的拇指按在她刚才触碰的药片上，胶囊外壳发出细微的"咔啦"声——不是捏碎，而是被两人交叠的体温软化后产生的变形。

    "就像你现在，"她的声音轻得像药粉飘落，"明明连止痛药都不肯吃足量，却妄想独自承担所有痛苦。"

    "你父母..."

    "接受了。"姜浅柠挣开手，从药盒夹层取出一枚纯金书签，"虽然他们更希望我找个健康的男朋友..."她摩挲着书签上迷走神经的纹路，"就像你更希望我找个不会突然发作的伴侣。"

    程越像被烫到般松开手。姜浅柠却突然俯身，将书签挂在他腕间的住院手环上："但爱情不是最优解，程越。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监测仪的心跳线变成狂乱的锯齿。程越颤抖着轻轻牵起姜浅柠的手："玻璃花房..."他声音嘶哑，"现在问还来得及吗？你愿意..."

    姜浅柠用按住他的嘴唇："三周前就该问的问题。"她摘下手环上的磁铁，轻轻贴在程越锁骨下的刺激器上，"现在，要调试新参数了，男朋友。"

    窗外，暮色中的第一颗星星刚刚亮起。

    ---

    实验室的晨光透过百叶窗，在程越的笔记本上投下细密的光影。

    林教授推门而入，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目光沉静而锐利。他拉过椅子坐下，没有寒暄，直接问道：“程越，你知道浅柠的舅舅是谁吗？”

    程越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屏幕上的数据曲线静止了一瞬。他缓缓抬头，眼神复杂，最终点头：“……我知道。”

    林教授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文件放在桌上——那是一份源恩药业的企业架构图，康源恩的名字赫然在列。

    “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越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键盘边缘：“因为她和她舅舅不一样。”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从未干涉过实验数据，甚至……”他顿了顿，“她父亲找我的那天，她根本不知道。”

    林教授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伦理委员会必须知情，否则一旦后续调查发现关联，整个项目都可能被叫停。”

    程越的呼吸微微收紧，但最终点头：“我明白。”

    林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别担心，我会处理。你现在的任务是专心恢复，别让这些事影响你的情绪。”

    程越低低“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里是一封未发送的邮件，收件人是姜浅柠，内容只有一行字：“我相信你。”

    ---

    傍晚，姜浅柠敲响了林教授办公室的门。

    她站在门口，手指紧攥着衣角，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林教授，我想申请调离NX-17项目组。”

    林教授微微挑眉，示意她坐下：“为什么？”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让任何人质疑数据的公正性，包括我自己。”

    林教授静静看着她，片刻后点头：“好。我会安排你去神经可塑性研究组，那边也需要人手。”

    姜浅柠的肩膀微微放松，但眼底仍有一丝黯然：“谢谢教授。”

    她转身要走时，林教授忽然开口：“程越知道吗？”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头：“……还没告诉他。”

    林教授沉吟片刻，最终只是说：“去吧。记住，科学需要纯粹，但人心不是。”

    姜浅柠微微颔首，推门离开。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独自前行的路。

    而在实验室的另一端，程越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身影穿过校园，指尖轻轻碰了碰锁骨下的刺激器——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银杏叶书签，背面刻着：“柠柠，我信你。

    ---

    私人包厢内，暖黄的灯光下，水晶杯折射出细碎的光影，舅舅康源恩举起酒杯，笑意温和：“来，庆祝源恩拿下NX-17二期实验项目，也庆祝我们小柠马上要升大三了。”

    舅妈在一旁笑着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姜浅柠碗里：“你舅舅今天高兴，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

    姜浅柠低头笑了笑，筷子尖轻轻戳了戳排骨，酱汁渗进米饭里，晕开一片深色。父亲姜志明举杯附和，母亲则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小柠啊，”舅舅放下酒杯，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听说你们学校那个程越，最近在《癫痫研究》发了篇癫痫预测模型的论文？”

    姜浅柠的指尖在餐巾上无意识地收紧。

    “嗯，准确率87.3%。”她轻声回答，心跳却不受控地加快。

    舅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振华的得意门生，确实有两把刷子。”他话锋一转，“不过……他的个人健康状况，你了解吗？”

    餐桌上的空气骤然凝固。

    母亲疑惑地看向舅舅：“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舅舅笑了笑，指尖轻轻敲击杯壁，“只是源恩刚中标了NX-17项目的二期临床，恰好是癫痫新药。”  他看向姜浅柠，眼神锐利了几分，“程越作为林教授的得意门生，又是……特殊病例，他的数据对我们很有参考价值。”

    姜浅柠的胸口发闷。舅舅的措辞滴水不漏，却字字带刺——“特殊病例”，“参考价值”，仿佛程越只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样本，而非活生生的人。

    “他的病情很稳定。”她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迷走神经刺激术效果很好。”

    舅舅挑眉，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小柠，舅舅不是要干涉你。”他叹了口气，“但你要想清楚，这种病……未来会不会拖累你？”

    姜浅柠攥紧了拳头。

    舅舅继续道：“源恩可以给他最好的医疗资源，甚至专项研究资金。”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但有些事，不是钱能解决的。”

    父亲突然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哥，先吃饭吧。”

    舅舅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姜浅柠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那是商人评估利益时的眼神。

    舅妈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笑着打圆场：“哎呀，吃饭呢，聊什么病例！小柠，尝尝这个蟹粉豆腐，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姜浅柠机械地舀了一勺，豆腐入口即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舅舅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深沉而复杂。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舅舅连夜开车带她去儿童医院，守了她一整夜；想起她高考前压力太大崩溃大哭，是他悄悄带她去海边散心，说“我们小柠想做什么都行，舅舅永远支持你”。

    可现在，那双曾经慈爱的眼睛，却让她如芒在背。

    姜浅柠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