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太热,王芹没上班,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利索后,拉住想往外跑的封捷:“嘉嘉,你等等,妈妈有事和你说。”
封捷心底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坐在妈妈旁边:“你说吧,先说好,说话不带生气的啊。”
王芹看着她小大人的模样,笑了笑,直入主题:“你爸爸跟我说了你的想法,但妈妈觉得吧,你还小,不明白有个兄弟的好处。”
封捷坐直身子,好整以暇:“那你说说,有什么好吃?上次你说的那个嫁出去后给你撑腰就别说了,我不信。”
王芹一噎,认真思索了半响:“要是有弟弟,等爸妈死了以后,你有人投奔。还有兄弟姐妹多了,你们遇事好商量,压力小。你说呢?”
封捷一手托腮,语气认真:“妈,我有人投奔?投奔他干什么呢?如果我没有弟弟,我是有地方投奔的,这就是我的家,我可以想回来就回来;如果我有弟弟,这会是他的家,而不是我的家。你现在吵架也不去我舅舅家不是吗?
至于压力大,我跟我姐就够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我不用跟你讲一遍吧?何况第三个和尚是占尽了家里的资源的‘关系户’?”
王芹无法反驳,她注视着这个活得明白的小女儿,语气幽怨:“可都是这样的啊,一个家怎么能没有儿子呢?你们现在的生活条件已经很好了,我小时候想上学都上不了,条件这么好了,你干嘛容不下一个弟弟呢?”
又开始了,她那忆苦思甜,老生常谈的论调。
封捷气笑了,口气冷漠犀利:“没有儿子的人家是都死了?你小时候生活条件是我造成的吗?是我容不下一个弟弟吗?是你们让我容不下他!”
王芹情绪也上来了,对着一身反骨的封捷怒吼:“我怎么让你容不下他了,别人家要弟弟的,也没见问闺女意见,家长给什么小孩子就受着就行了!”
封捷站起身,饱含怒火的眼睛平视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突然有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声音低沉温柔:“你没有让我容不下他?前几天不是刚为了这个没影的弟弟,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吗?今天不是又因为他在这里吼我吗?”
提起前几天的耳光,王芹有些心虚,但家长的权威不容挑衅,她是从家长为天的家庭里走出来的,也难以容忍处处挑战她地位的小女儿。
她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因为你顶嘴!再说你以为没有儿子,家里的东西就都给你了吗?”
一瞬间,封捷仿佛感受到了空气的扭曲,都说知子莫若母,是真的,她真的很会扎刀,封捷沉默地看着有些洋洋得意的女人,一动不动地等着这个养育了她的母亲,一字一句吐出要说的话。
她有些期待了,麻麻的刺痛遍布全身,她游离在世界之外,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在这个名为“原生家庭”的泥沼里起起伏伏,看好戏般期待着结果。
“我就是扔了喂狗都不会给你,你太独了,你姐姐要跟你一样,你还能出生吗?现在连弟弟都容不下,我还指望你以后怎么对我跟你爸。”王芹怒气上头,刻薄的话张口就来,看着脸色一寸寸变白的小女儿,到底还是住了口。
封捷正要开口,封敏推开门冲过来,站在封捷前面:“妈!你怎么说话的,太过分了!”
王芹看到一脸怒气的封敏,不管不顾就要开腔,封捷一把握住封敏的胳膊,微微用力,走到封敏旁边,目光放在王芹的鼻子处,声音沉稳不夹一丝感情地说:“你可以扔了喂狗,你甚至都可以把我扔了喂狗,真的,我不会反抗的。”
封敏一听封捷的话,有些吓到了喊了一声“嘉嘉。”
封捷没回她,轻轻抬头,看着王芹眼角的细纹,语气坚决:“但我告诉你,你不能有儿子,要么你在有儿子之前解决我,要么我解决你儿子,我不吓唬你,计生办朝哪开我都知道,你可以看看是你生儿子的速度快还是我举报的速度快。”
王芹被封捷有些吓住,没说话。
封敏也有些害怕,拉住封捷的手微微脱力。
封捷轻轻挣脱封敏的手,朝封敏安慰一笑,转身离开。
她知道这话一出她再无退路,她彻彻底底将这个生养她的女人,推向她的对立面,以后她会怕她,怨她,恨她,独独不会再爱她。但她需要退路吗?封捷想想好像没那么需要。
封捷一口气跑到河边,坐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这条河水亘古不变的自北向南流去,她什么也没想,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向后躺去,微微闭上眼,她只是稍微有一点儿累,想睡一会儿,真的,只是有点儿累。
封捷是被推醒的,睁开眼,王芹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
她坐起身,转头问她:“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什么?”王芹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封捷摇头,又看向河面,她想问,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割裂,可以半夜把她赶出家门又忙不迭出去寻找,可以前一天晚上骂完她第二天若无其事做好饭,可以一边说不如不生她一边承担她的学费。
王芹一屁股坐在小女儿身边,半天才开口:“回家吃饭吧。找你半天了。”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嘴很尖很利,吵架时候什么话难听她说什么,什么话刺人最痛她说什么。
封捷时常会理解她性格养成的环境,前世封敏有时候会跟封捷抱怨:“不懂为什么咱妈非得要个儿子受罪,还催我生个男孩。”
封捷只是微微一笑:“因为那个时代,那个环境吧,她无力跳出那个观念的束缚,也变成了自己女儿的加害者。打着为你好的名义。”
她走在王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泪流不出来,王芹的爱就像是有着止血功能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捅向你,却不会杀了你,只会让你千疮百孔。
她清醒地看到她在泥沼里又一次下沉,喃喃自语:“我理解你了,可谁理解我啊?妈妈。”
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户人家,这家院子敞开,屋檐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吃力地抱着两三岁的小男孩,不让他去抓鸡尾巴。
王芹停下脚步夸奖:“玲玲这么厉害啊,都能自己带弟弟了。”
小女孩也就是玲玲腼腆的笑了笑。
这时候一直被圈在怀里的小男孩不愿意了,没轻没重地一手呼在玲玲的脸上,玲玲疼的松了手,小男孩得意洋洋的挣脱开跑去抓鸡屁股了。
玲玲看到这一幕惊呼:“飞飞,不要!”飞快跑过去想要制止弟弟的动作,可还是没来得及,被抓的大公鸡转身一跳,轻松跑到飞飞头上,低头一啄,换来小孩哇哇大哭,最后淡定的扬长而去,留下一地鸡毛。
屋里的人听见声音出来,看见哇哇大哭的孙子,以及旁边哄人的孙女,伸手抱过宝贝孙子,嘴里哄着:“乖宝乖宝,没事了,是不是姐姐不好,奶奶帮你报仇。”说着,“啪”一巴掌拍向玲玲的头。
玲玲想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捂着头委屈的落泪。
飞飞看着被打哭的姐姐,一脸好奇,忘记了刚刚的疼痛,也忘记了哭。
老太一看这样式,就要拉过玲玲再拍几巴掌,玲玲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王芹赶紧出言制止:“婶子,刚你家飞飞是被鸡啄到了,不是玲玲的错。”
老太仿佛这才注意到王芹母女俩,转头笑开了,一脸慈眉善目的样子:“你娘俩这是去哪了?不是玲玲的错,也是她没看好弟弟,姑娘家打俩下不要紧。”
封捷看着理直气壮的老太,看着习以为常的玲玲,看着还不知事的飞飞,问道:“三奶奶,你手这么贱都没被打,凭啥姑娘家被打两下就不要紧?”
王芹一听这话,连忙伸手扯住封捷,低声喝斥:“封嘉嘉!你胡说八道什么!”转身不好意思朝老太说:“婶子,嘉嘉这孩子没大没小,不懂事。”
王芹教训完自己孩子,老太便不好再插手,只说了一句:“真跟村里传的一样,小心到时候嫁不出去。”
王芹就当没听见,拉着封捷往前走,封捷听见这话顿住,转身:“老太太,我嫁不嫁的出去关你屁事,你还是好好教育你怀里这个吧,我看啊,跟你长大我看是废了,将来是个不孝顺的还娶不到老婆,你就得意了。”
封捷说完就跑,没理会一脸崇拜的玲玲,错愕的王芹,也没理会怒气冲冲的老太太。她不能帮玲玲说话,因为她跟玲玲玩得好,玲玲家里人会觉得是玲玲挑唆封捷为她出头。只能借村里的言论,骂一骂老太太了。
王芹追上来,薅住封捷:“嘉嘉,你以后说话注意一点儿。”
封捷没点头,抬头反问:“你觉得你有儿子之后,我会有几分像玲玲?”
王芹“哧”的一声,好像听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你那脾气谁敢给你委屈?”
封捷心里毫无波动,语气冷静到淡漠:“我脾气厉害不代表我不会受委屈,就跟今天即使玲玲没挨那一巴掌,在她奶奶心里也是她的错!你也一样!你也会无条件站在你儿子那边,即使那是个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