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捷有时候会很庆幸，庆幸自己坚持读书，庆幸自己个性要强，庆幸自己只活在自己的眼光里。

    小时候封捷很爱吃零食，家里因为有桃林的原因，逢集的时候，王芹一般会给一起买桃子的封捷一些零花钱。

    封捷用的很节省，但她每次去小卖部都会遇见在路口乘凉的大妈们。

    其中有一个大妈看封捷经常路过，每次都会说：“嘉嘉，你怎么天天花钱？”

    封捷第一次会好声好气的回答，问的多了，翻个白眼就走了。

    结果大妈跟王芹告状，‘你家嘉嘉天天去小卖部买吃的，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钱，遇见人也不打招呼，没礼貌。’

    王芹总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生怕别人怪罪，回家后就数落封捷，怕别人再说她。

    封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芹这样的性格，所以她打小叛逆，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一直都是不被期待的别人，可她一直是期待的自己。

    母女俩冷战了一天，夜晚一家人坐在平铺在平房顶的凉席上纳凉，封勇听说了今天的事情，温声细语地在劝王芹：“别生嘉嘉的气了，亲母女还有隔夜仇啊，你当初生她那么艰难，你该好好疼她的，咱这次就听嘉嘉一次，不行吗？”

    王芹有些委屈的抹了抹眼泪：“我生她那么苦，她还不知道感恩，大夏天的用棉被捂着，坐月子娘家送的东西还都被你娘拿走......”

    王芹呜呜咽咽地说着自己的痛苦，封勇听着她的委屈也有些理亏的不说话，封敏默默握住封捷有些颤抖的手，静静看着她。

    封捷仰躺着，望向布满星星的夜空，明明那么好看，可她为什么不觉得快乐呢？是啊，母亲在她一出生就受着苦，父亲奶奶一看到她就充满遗憾，她一来就抢走了姐姐的独宠，她仿佛天生携带着苦难来到这个家。

    所以她该包容的，该包容因为她的到来而受尽苦楚的这一家人。

    可她一步一步走出去这个狭窄的村庄，走出别人的眼里嘴里，她去上大学，去读研，去看潮涨潮落，去看日出东方，去看青山，去看绿水，去看这大好世界，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告诉她们，这不对啊！

    封捷拍拍封敏的手，坐起身，扭头特别认真地问：“妈，你的苦难是我造成的吗？是我非得从你肚子里出生的吗？

    我要是不懂感恩，我就不会天没亮跟你去卖桃，打药的时候看你辛苦自己逞强骑那个车子，你以为大夏天的，我跟姐姐一次次去玉米地里搬玉米真的是为了你给的几毛钱吗？你哪次回来晚了饭没做好？我又哪个周末没跟姐姐一块洗衣服？

    如果你觉得我不想要弟弟是狼心狗肺，是不懂感恩，那我就是不懂感恩！”

    王芹通红的眼看着声音越喊越大的小闺女，心虚道：“可别人家里都是这样的，都是女儿干的多的，我们小时候......”

    封捷站起来，怒吼：“你别跟我说你小时候怎样怎样，那又不是我造成的，你过得苦你找你爸妈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别人家，别人家，又是别人家。别人家救你命了吗？你这么朝别人看齐，你怎么不看看只有一个女儿的家庭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从来没向你抱怨别人家父母，你凭什么要求我啊！啊！”

    封捷喊道最后声嘶力竭，她不顾想要安抚她的封勇和封敏，只想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总说女儿好，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天生知道心疼妈妈。可女儿不是冤种，不是傻子，她是活生生的人啊，你能不能抛弃性别，正视一下我，我差哪了？”

    王芹沉默不说话，她知道她那些道理跟封捷讲不通。

    封捷看着再次沉默的王芹，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语气平静：“你总是这样，听不进别人的话，说不过就闭嘴，但下次还是这样。

    我放弃劝服你了，对你而言，威胁永远比道理有用，我早该知道的，可我就是贱，我就想试试，再试试。可事实证明，我就是个蠢货。

    上次的威胁不管你记没记住，我再说一遍，我跟你儿子属于你死我活的关系，不信你可以试试的，真的。”

    说完，封捷沉默地下了楼梯，她从前很害怕这个歪歪扭扭的楼梯，很大了也害怕，一个人总是不敢上，生怕一脚踩空，可现在她发现没什么的，摔不死。

    平房顶上，封勇看着封捷安全下了楼梯，沉默地坐下，叹了一口气，母女俩都是犟种，他一个都说服不了。

    王芹抹了抹眼泪，怔怔得看着门外两棵高大的槐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封敏呆了会儿，站起身，对着还没回过神的王芹，一脸麻木，语气平淡：“妈，你为什么非得要个儿子呢，之前我觉得你最爱我，后来有了嘉嘉，我觉得你最爱嘉嘉，嘉嘉闹过之后，你好像是最爱你不知道在哪的儿子，可现在我知道，你最爱你自己。

    你可以不顾你两个女儿的意愿一心只要儿子，因为儿子能给你所谓的‘面子’，所谓的‘尊严’，所谓的‘公平’。

    我跟嘉嘉都挺可笑的，存在可笑，行为也可笑。

    还是嘉嘉清醒地早，知道她可以用自己威胁爸爸，却只能用计划生育威胁你。

    妈，你说我说的对吗？”

    王芹看着说完转身就走的大女儿，有些不知所措，她扭头看向封勇，想解释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封勇苦笑一声，声音嘶哑：“阿芹，你开心了吗？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说了儿子没那么重要，有最好，没有也没事的。我更不想用嘉嘉去换什么儿子，所以消停点吧，行吗？”

    说到最后，封勇眼眶通红，声音里夹带了一丝恳求。

    王芹看着夜空没说话，但那天之后谁也没再提这件事，封勇继续外出打工，王芹继续上班，仿佛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几天后，邵英早早来到二儿子家里，避开人把王芹悄悄叫出来，贴着她的耳边，小声说道：“阿芹，我娘家那边有个远方侄女，未婚生了个男娃，不想要了，你跟阿勇要不要？”

    王芹早已死掉心再次燃起一丝火苗，犹豫一瞬，声音坚定：“要。”直接抱回来，这回嘉嘉没办法举报了，至于封捷说的你死我活，王芹根本没当真。

    邵英一看儿媳妇坚定地样子，不禁喜上眉梢，一家里还是该有一个儿子：“那我今天去抱回来，先送到你这儿还是放我那边？”

    “娘，爹知道这个事吗？”王芹有些恐慌。

    “死老头子，他不管这事。”邵英摆摆手，示意没事。

    王芹一听知道封常宝是默认了，便放下心来，心情愉悦：“娘，直接抱我这里吧，我今天去跟老板请个假，先不干活了专心带小宝。”

    邵英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走了。

    王芹把封敏封捷送去她二姐王妍家，顺便说了抱养小宝的事情，求她二姐拦住这姐妹俩两天。

    王妍很开心地应下了，她妹妹家里一直没儿子，她也为她发愁。

    等封捷感到不对，跟封敏徒步了七八里地回家，才发现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推开门，风尘仆仆的姐妹俩看到就是这样一幕，王芹一脸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婴儿，时不时做个鬼脸逗怀里的宝贝一笑，封勇沉默地在一边看着，邵英笑容慈祥地冲着奶。

    院子里晾晒的尿布衣服以及一罐罐的奶粉，让姐妹俩清晰地知道这个婴儿是要常住在家里的。

    封敏的眼泪瞬间落下，握住封捷的手微微颤抖，她透过泪水看向冷静到异常的妹妹。

    封捷笑了笑，用手轻轻擦干封敏的眼泪，用口型说了句‘别哭’。

    封勇察觉到什么，转身看向姐妹俩，张了张嘴，有些弱势地解释：“津津，嘉嘉，你们回来了，这是......这是......”

    最后还是没说出口，颓然放弃，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

    王芹跟邵英可没这个顾及，邵英一脸开心地说：“快来看看你弟弟，以后你们就有弟弟了。”说着就伸手揽住封敏的肩膀，把她往王芹方向带。

    封敏扭身挣脱掉，眼泪哗哗落下。

    王芹一看俩闺女的样子，神情不愉，跟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你俩不乐意就别回来。”

    封敏转身跑走，封捷追着她一路走到小树林，封敏眼睛红肿：“嘉嘉，我们该怎么办？”

    “去计生委，先问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封捷眼神坚定，语气冷静。

    封敏点头应下，封捷依据前世的记忆找到计生委，姐妹俩一路走来，头发乱糟糟的，嘴唇也干裂。

    “你好，我想请问......”封捷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张嘴就问。

    男子看了看难民一样的小孩子，不耐烦地打断问询：“你谁啊？家长呢？怎么随便走到这里的。赶紧走走走。”

    封捷拦住想要解释的封敏，翻了个白眼，继续往里走，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走上前：“姐姐好。”

    女子听见小豆丁叫姐姐，眉眼笑开，语气温柔：“小妹妹，你有事吗？”说着拿出一块糖递给封捷。

    封捷站在女子身前，想了想开口：“姐姐，我不要糖，我想问一下，你们抓计划生育，要是孩子生了......”

    说到这里封捷猛然住嘴，她突然想起前世弟弟被发现后，爸爸被抓走，交了罚金，可弟弟最终还是留在了她们家。

    封捷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笑了声：“姐姐，我没事了，我就是走错了。”说完拉着封敏跑出大院。

    封敏不解的看着气喘吁吁，脸色惨白的妹妹：“嘉嘉，怎么了？我们不问了吗？”

    封捷摇摇头，缓了一会儿，发懵的脑子冷静下来：“姐，没事，想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奶奶家，找二姐住两天，先别回家，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封敏应下之后，关切地问道：“那你咋办，回家吗？”

    封捷避而不谈，推着封敏的腰：“好了，我会想办法的，你先走。如果我没找你，我就回家了，别着急。”

    封敏无奈摇头离开，封捷看着她一路走远，在村子里废弃的屋子里找了个小角落蹲下，她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