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学

    跟李家村很多人不一样，林星一家算是人丁比较稀少的了。林星的妈妈是大姐，底下有个妹妹，林星的小姨李淑琴，最小的就是她的舅舅李清河。

    因为小舅舅生的晚，也就比林星大了7岁。林星从小住在姥姥姥爷家，几乎算是跟小舅舅从小玩到大。说是舅舅，其实更像哥哥。

    林星的妈妈小时候学习就很好，那时候家里虽然穷，但是姥爷知道文化的重要性，把两个女娃都送上了学，小姨学习不好，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上学，最后出去打工了。林星她妈妈以前是班级第一名，后来成为镇上第一名，最后成为了李家村第一个中专生，毕了业就分配了工作。

    当时连镇里边的领导都来恭喜，还拉了一个横幅，整个村都知道的事。后来经城里边亲戚介绍，很快就结婚，生下了林星。知道是个女娃，还在产房，婆家当场就捞下脸子。

    最后说要把林星送走，最后还是姥姥姥爷做了三个小时的车，去城里把林星抱了回来，自己养。对外一直说是姥爷在外面捡的孩子。

    后来，没过多久，林星就有了弟弟。因为计划生育，林星就一直呆在了姥姥姥爷身边。

    又过了五六年，等到林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林星妈妈攒够了钱，本来想着找找人把罚款交了，到时候上了户口，以后才能接回来上学。

    但当时家里没有户口的还有她最小的弟弟李清河。清河和她姐姐一样，从小起早贪黑往村里学校跑，当时黑户太多，村里的学校基本上

    交点钱，都会让你去上，只是没有档案。清河当时也在其中，而且成绩非常好。按当时老师的话说，清河很有可能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不上学真的可惜了。

    钱只有一份，户口只有一个，选择也只能有一个。

    林星始终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但是说出这种话，林星心里其实是很后悔的，因为她知道，这些话，刺伤的不止她一个。

    小舅舅从小就疼她，虽然整天吵着她，不让她跟别人打架，其实谁敢欺负她，他自己真的会拿着刀跟别人拼命。他知道姐拿给林星攒的钱给他上户口的时候，从学校回来抱着林星跑了二里地，最后在半路上遇到了已经办好户口回来的姐，拉着她非要去改。户口章都盖了怎么可能改，清河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当时就蹲在了大马路上。

    那是林星第一次见他哭。

    姥姥姥爷更是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她，让她好好学习，教她做人，从来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起那些一出生就被“送出去”的孩子，林星可以说是十分走运的那个了。

    林星跟在小舅后面，听着两个人聊天，听到小李哥问小舅你是不是又瘦了，抬头看了下小舅舅清瘦的肩膀，心里更加愧疚。但林星的性格就是这样，心里怎么想，嘴上是最硬的。

    别扭的很。

    清河哪会不知道林星在想什么，伸手拍了她一后脑勺，

    “再瘦也比你强，你瞅瞅你这跟瘦猴样的，这一天天的，好好吃饭了吗？”

    “饭量大着呢好吧！”

    林星反驳了一声，倒是没推开清河的手，旁边的李浩忍不住笑了下，

    “饭量确实不小。都长在个子上了吧。”

    “确实。”

    清河走两步，回头装着认真打量了两下，比了比自己的腿，

    “个子长得不矮。”

    林星顿时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我只到你腿吗？！我都到你胸了好吗！”

    说着，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去，两个人打打闹闹，后面跟着小李哥，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追着到了村东头。

    村东头连着大路，一般都是村委或者城里走亲戚的车道，有时候村里拉货的驾车子也走这过。因为路比较宽，又离分的田比较远，大部分时候都显得有点冷清。

    但是是林星家离大路比较近，基本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林星看了一眼，就知道小舅为啥不过去了。张姨的丈夫过来了，正蹲在村口，声泪俱下，周围聚了好些人，姥爷也在。张姨出嫁的时候，林星见过一次，她一向记忆力很好，见过一次的人基本上都能认出来。

    “你俩就别过去了，你带着林星先走。我去劝劝，让叔赶紧回去。”

    李浩给清河使了个眼色，原则上，林星和清河都是超生的，他们都还好好地站在这，自己的老婆孩子却被抓走了，这个时候过去，总归是扎眼。

    也怕到时候别人有什么想法。

    毕竟不是同一个村的，该防还是防着。

    清河点点头，等李浩过去了，才带着林星从旁边沟沿走了回去。每次这种时候，给林星的感觉就非常不好，像个小偷。她心里烦躁，目光瞥向对面聚集的人群，从挤挤人头中，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又瘦又小，站在人群中，低着头，不说话，遇到这种场面，居然不哭也不闹。跟又是哭又是坐在地上打滚的男人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不会是吓傻了吧？

    林星皱了皱眉，大概是她目光停留的时间过长，对方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林星愣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清河拉着她，感觉人不动了，回头顺着她的视线一看，见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女娃，

    “你认识她?听说是张姨亲戚家的孩子，从城里带回来的。现在张姨不再，估计是没人照看她了。看着怪可怜的。”

    “这也可怜那也可怜。那这世上可怜人真多。”

    林星收回了视线，沿着路牙往家里走。清河看她这一副人小但是冷漠无情很能装的模样，摇了摇头，心想不可怜你看她这么多眼，她这别扭的性格到底随谁啊。

    等他们回到家，姥姥饭都做的差不多了。是她最喜欢的凉面条，姥姥自己手擀的面条，上面浇了蒜汁和香油，又香又劲道，林星每次都能吃两大碗。

    姥姥见她吃的欢，平素严厉的脸上也忍不住漏出了微笑，

    “吃那么急做啥，锅里还有很多哩！”

    “饿了啊！昨晚上就吃了半块馍！”

    林星扒着碗里的面条，也不忘让着姥姥，去厨房成了一碗，给姥姥端过去，清河拉开板凳，也让她赶紧坐下，

    “好啦，妈，赶紧吃吧，爸估计有的等。”

    吃完饭，林星就开始追问清河到底有啥好消息，但清河光洗碗，就只是笑活不说，林星打又打不过，没办法，只能自己做在一边生闷气，最后还被姥姥压着让小舅给她讲数学题。

    这一讲，就是一下午，林星因为偷懒，还挨了姥姥一破鞋，直到晚上，姥爷才回来。

    果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林星能上学了。

    *

    这几年，计划生育管的越爱越严，不像清河那时候，交了罚款就能上户口，现在超生被发现不仅要交罚款，父母有正式工作的，连工作都要丢。林星的父母都是体制内的职工，就算攒了钱，也不敢交罚款了。

    一开始，林星虽然没有档案，但是村上的学校只要交钱，都会收下她们这种“黑户”，但是后来，计生委的人也是越来越精，专门趁上学的时间来学校逮人。

    被带走几个人之后，就再也没有黑户来敢上学了。也就林星体力好，跑的快，人又机灵，坚持去上学，每次人一来，有什么动静，她跑的比兔子还快，人才没被逮到过。

    只是后来跟班上的男同学打了一架，后来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了。她并没有被学习劝退，但是被同龄人劝退了。

    姥姥问过好几次怎么了，林星死倔，就是不说，被姥姥吊在房梁上用皮带抽了一顿，也死活不说，就是不去学校了。

    这又过了两年，林星虚岁都已经12了，按城里人算法，这个年龄都快小学毕业了。林星户口没有，学籍也没有，早就愁坏了一家人。

    林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未来，只是每次一想到这些就更加烦躁，索性抛之脑后，这时听到姥爷说她又能上学了，林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现在黑户这么多，都不给上学咋弄？我们几个老哩商量了下，打算给你们办个夜校。都给他们学校讲好了。他们就出俩人，到时候晚上轮流给你们讲课。你们别到处惹事就行，也别乱说。”

    姥爷做在板凳上，脸上都是笑，拿旁边洗脚步擦了擦脚，

    林星还是没说话，她还是觉得不可能，就算姥爷能说动村里边的人，又怎么可能请的动学校里面的老师？哪来的那么多钱？

    “咱家有那么多钱？”

    “你妈拿了不少钱过来，本来就是攒着给你交学费的，再说了，咱们村这么多小孩，都凑一凑，请两个先生还是可以的。我们还没老哩。”

    姥爷把林星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拍了拍她的背，

    “姥爷知道，之前去学校，是你受委屈了，但是不管咋样，咱都得上学，穷啥都不能穷学问，知道吗？”

    林星没说话。低着头，姥爷那双脚都是老茧，都干的裂开了，不知道跑了多少次，才能说服村上几家一起联合为儿孙某个前程，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们家一样的。

    姥姥脾气急，两句说不通就要上扫帚。姥爷脾气一直都很好，当年林星说不去学校，他一直不吭声。其实林星知道，他一直都挂在心上。就像当年为妈妈，为小舅，这次又是为了她。

    好一会才说，

    “知道。”

    *

    因为张姨的事，那男的来闹了大半个月。到底在月底之前，还是平息过了。这事一过，没几天，夜校就开了。

    林星本身对学习其实并不排斥，而且这次夜校毕竟是由姥爷牵头促成的事。林星不想惹麻烦，本想老老实实渡过她的夜校时光。

    却没想到，在夜校遇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人。

    但是，命中注定，她总会遇见一个人，让她命运开始波澜。让她始终无法老老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