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待动物是要遭到报应的。
张河浅左手已经将狗子的头摁在键盘上大力揉搓了好几分钟,手臂里产生的乳酸已经让他的速度和力量大打折扣。作为他的“好伙伴”,狗子似乎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并立马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只见狗子猛一抬头,把张鸭子整了个措手不及,然后整个人顺势将后者拼命往右边挤,腾出左手在后者的键盘上一通乱戳。这戳几乎是无差别攻击,键盘上诸如F11,F12,Windows之类的键全被他按了个遍,那显示屏上可谓花花绿绿,惨不忍睹。
“快去机惨他!!!”
声音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这鸭子是被整的精神错乱了吧,曹翩然想。
所以你在跟谁说话?你后面这个“小白”学姐可能知道“机惨”这种OI界的“恶趣味”吗?
“快去关他的机!!!”见曹翩然在原地愣着,张鸭子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要求的不妥。
“你自己关。”曹翩然礼貌的浅笑一下,向后退了几步,稍稍远离眼前的是非之地。
张鸭子:自己关就自己关。
前面提到张鸭子的手速和力量是有极限的,更何况体型更小的狗子。狗子的身子和右手都只能勉勉强强控制住鸭子,而左手还要用来搞事情,根本无力顾及身体左前方自己计算机的主机。张鸭子看准这一弱点,直接用左手乘虚而入。
“停——”
眼看那只“鹹豬手”就要够到自己的主机箱,狗子连忙呵斥住了张鸭子。
“好好好,都别闹了,我不关你的机,你也把你的狗爪子从我的键盘上挪开。”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近在眼前,狗子拾取的抬起左手,坐回自己的座位。鸭子也兑现了他的承诺,松开了离狗子关机键近在咫尺的手——他也不想一直这样闹下去。
他来机房可不是干这事儿的。
狗子迅速处理好自己显示屏上的一片狼藉,打好缺省源,登陆浴各。鸭子也快速完成了灾后重建工作,重新打开浴各,点击网页右侧“任务计划”里的一个链接。
出于对“主人”的“关心”,狗子伸过脑袋看了看鸭子的显示屏。当然,几句调侃肯定是少不了的。
“怎么还就28分?你这题调了都快半个月了还没调对?”
“呆狗,有本事……”
显然狗子的目的不仅限于调侃。张鸭子话音未落,狗子的另一句话就蹦了出来。
“学姐,过来欣赏下这位河浅智叟的伟大成就!”
出于好奇,曹翩然再次走到两位学弟旁边,看向张河浅的显示屏。
“这题他两个星期前就开始做,到现在才拿了二十五分之七的分数。一道题做半个月还没做出来,是不是很厉害?”
“给他做半年他都做不出来,”张河浅习惯性的指着李道歌,语气里充满经典的不屑,“估计到现在一分都拿不到,评测资源倒会被他占不少。”
曹翩然的眼神从显示屏上快速扫过。
这是一道三年前的NOI真题——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一天的第二题。右侧氤氲着淡淡紫光的“省选/NOI-”几个黑体加粗小字毫无疑问的说明了这题的难度。她依稀的记得,当年省吊中新高二的头号种子选手陈孙钰都没能在考场里获得这题的满分。右侧难度栏下方被这位学弟展开的算法标签中的“长链剖分”更是部分省选选手都未涉足的知识点。
而此时,这题竟然出现在一位新初三学弟面前的显示屏里,这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除非这位新初三的是省吊中的源神,可能勉强能算个例外。
但现实告诉她这位不是源神。
如果狗子说的“他调了半个月”是真的,那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勉强的解释——这只是一次尝试,她完全有理由认为他不会成功。但回过来想,就算他真的A不掉,一个人愿意在一道题上砸上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这该有多么伟大的锲而不舍大无畏精神。
这只鸭子——连同旁边的狗子,在她心中的印象骤然间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我……看不懂。”曹翩然装模作样的微笑着摆摆手。
“你没学过当然看不懂,”李道歌听闻此言突然来了兴致,“我旁边这位智叟是NOI金牌水平,你跟他学,他一个星期就能把你带到NOIP国一水平!”
“别听他放P,我就是个菜狗,”反讽似乎已经成为了张河浅的习惯,“我旁边这位是曹闻转世,国家队AK IOI巨神,今天放学前他就能把你带到NOI金牌前三捧杯水平!”
《曹闻转世》
曹翩然被他的可爱逗得差点笑喷出来。
喂,你说话注意点,我那位伯祖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嘞!
还有,我知道我伯祖父是前钻石教练,但他本人好像并没有打过IOI,更别说AK了。而且他在你心中到底有多崇高的形象,以至于你会认为他两小时不到就能把一个文科型小白带到捧杯水平?!
有一说一,刚刚这两位的经典反讽桥段似乎与她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产生了微妙的共振。
而且还是一个尘封了九年的片段。
2029年暑假的一天。
家住江左吊州的IT界大佬曹翊明以及他的夫人,同样从事IT行业的吕清华,将远赴两千多公里外的浅圳市参加某场重要会议。临行前,他们将三位已经上小学的女儿曹嫣然、曹仙然以及曹翩然托付给曹翊明的伯父——也就是时任省吊中信竞主教练的曹闻。而幼女曹天然由于年龄过小,随父母一同前往浅圳。
这是三姐妹第一次踏进省吊中这一方钟灵毓秀的校园,扑面而来的新鲜感与高级感令她们流连忘返。当时这所学校正在进行例行的暑假OI集训,曹闻作为主教练忙于组织,无暇照看她们,就把她们反手“托付”给小机房里的学长们。
小机房学术氛围相当浓厚,几位高中学长在计算机前学习工作,三姐妹坐在与他们一玻璃之隔的小房间里看课外书。
中午吃饭,两位学长去楼下扛了快餐上来,三姐妹在小机房里与他们一同用餐。当时谁也不可能想到,就是这一顿饭,将几乎彻底改变她们的人生轨迹。
先是坐在她们旁边用餐的一位学长,人称枫神,注意到了她们,并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们待在小房间里一上午做些什么?”
“看书。”二姐曹仙然把她们的课外书在枫神面前亮了亮。
“这种书,”枫神大概打量了下这些书,“不应该一两个小时就看完了吗?你们在里面一天会不会很无聊?”
三姐妹六目对视。虽然“一两个小时”是纯粹说书,但好像一直看书确实挺无聊的。不过她们也想不到什么其他事可以做。
“要不下午跟我们一起玩电脑?”
“好啊,”大姐曹嫣然显得非常兴奋,“你们玩什么?”
其实她们早就萌生了这一想法,只不过谁也没点破。可能是受家里IT氛围的熏陶,她们很小便接触了电脑,一些小学高年级同学才玩的起来的游戏、做得起来的操作,当时才一年级甚至中班的她们就已经能弄得非常溜。两位姐姐甚至在二年级就已经可以熟练的使用Scratch自己设计一些简单的小游戏给妹妹们玩。
但,枫神这种级别的人说的“玩电脑”,显然不是指的玩她们那些东西。他接下来的一句“一些你们可能没听说过的高级东西”,就把她们的好奇心吊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见他快速扒完饭,打开电脑显示屏。三姐妹迫不及待的跟了上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方十几英寸的屏幕。其他学长们也放下碗筷,不露声色的在旁边围观,看这位枫神会给三个涉世未深的小学生折腾些什么。
他熟练地输入密码解除浴各锁定,点击“题库”开了一道叫“AES解密”的题,再从“记录列表”里把自己交的代码拷到了C++里。
“这些,你们看得懂吗?”
三姐妹看着显示屏上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符号,坦诚的摇摇头。
枫神又滚动鼠标滚轮,露出了代码最下方的几行浅蓝色斜体小字:
/*
U2FsdGVkX18b9+s3BBDiuZ4ZBkpPAar34g8klpedg2aevjRy9FnrLOHH2oGhGTNxjfKQD4imBAy/W3vtlNm86VHk5JLw43CM7eh9c02xhTJNlVQX8DTYf6+zYJq85cg/ZEY7ew4QnJTm02XizTlgUL7wp7RBYrOXtx4laQqXNCrI1/KD0bbt64Ug1W5yb4JZaRtCYTv37y+tDjVT12mhea464aPxnBY4FLGqqZGDrD8=
whz@ak$ioi&cts
*/
“那这个呢?”
她们依旧摇摇头。
枫神意味深长的浅笑一下,轻敲F11保存好文件,将那对注释符号中间的内容复制到弹出的黑色窗口里。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回车键被按下,那串乱码下方赫然出现了几行中文字:
世界会怎么变化
都不是意外
记得用心去回答
命运的精彩
世界会怎么变化
都离不开爱
记得成长的对话
——《我的梦》
“那这个呢?”
这首《我的梦》在2029年已经算比较老的歌了,三姐妹说实话没听说过。但她们可以确定,这是一段既押韵又美妙的歌词,至少让她们自己写是很难写出来的。
而它,居然在两段奇怪的乱码和一台冰冷的机器手里产生了。
这简直……无论如何,她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至少,她们之前打的游戏,都是需要她们亲手操作的;两位姐姐设计的Scratch小程序,都是由实实在在的角色模块一点点组合而成的。
“哇——”持久的欢呼声中,两位姐姐不由自主鼓起了掌,最小的曹翩然甚至激动地跳了起来。
“还有更神奇的。”
枫神又开了一道叫“分形”的题,拷下自己的代码,保存运行,然后回到浏览器上给姐妹们展示了这题的第一组输入样例。
“这是六个普通的数字对吧?”
三姐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枫神将应用程序的字体调至1,然后将六个数字拷进对话框,按下回车。
对话框里瞬间出现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图案,如涟漪微动,又如万龙戏珠,还像中世纪贵族夫人长裙上的华丽图案,可远观,亦可近赏,简直堪称完美。
姐妹们再次目瞪口呆,六目对视。
“其实你们也可以自己设计图案。就输六个数,空格隔开,前两个数不要超过800,中间两个不要超过5,后两个是0到100之间的整数,然后按下回车就可以了。”
她们便轮流照做。曹嫣然生成的如满城烟花,曹仙然的如夜空繁星,曹翩然的如淡墨渲染。
科技感与美学感华丽交织,技术性与艺术性完美结合。
造就它们的,依然是一长串乱码,只不过另一段乱码换成了六个普通的数字。
而枫神的操作,不过是她们幼儿园便会的基础日常操作。因此,这位神通广大的“艺术家”,仅有可能是眼前这台冰冷的机器。
这两段程序的运行,彻底颠覆了她们对计算机的既有认知。生命、智慧与情感,这三个词语从此被她们牢牢地与计算机捆绑在了一起,深深烙印在她们的脑海中。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曹嫣然跃跃欲试。
接着就是曹翩然刚刚眼前的一幕。
只不过那些枯燥功利的词语被换成了另一些更加动人的措辞。
“你们跟他学,”三姐妹身后围观的另一位学长插了进来,“他叫周晨枫,是远近闻名的枫神,你们跟着他学几个月,就可以变成编程巨佬,会很多更高级的专业领域的东西。”
“现在还流行一个叫人工智能的东西,”另一位学长开口,“就是让电脑像人类一样思考。枫神刚刚用的这个编程软件叫C++,是人工智能的入门基础,你们学成之后就可以在电脑上自己做一个虚拟的人类,可以陪你们聊天做游戏,甚至帮你们写作业,是不是很神奇?”
……
众说纷纭之下,三姐妹立即决定拜这位枫神为师,跟他学习C++编程。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枫神主动收她们为徒。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三姐妹与枫神一起在玻璃墙后的小房间度过。枫神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了进来,教她们一些C++的基础语法,如头文件、输入输出、四则运算之类。见她们开窍的快,他过了一会儿便扔给她们几本初级班的书让她们自己研究,自己去外面继续学习工作。
而她们命运的齿轮,将在大约两个小时后被最终定格。
下午三点一刻,是夏令营提高班下午场的第一个课间。那天是曹闻老爷子亲自出马讲数论,趁这个课间他便回办公室稍作休息,顺便关心下小机房隔间里的三位侄孙女。
老爷子一只脚刚踏入隔间,曹翩然便迫不及待的扑到他身边:“伯爷,来看看我刚刚学会的新玩意!”
曹闻刚一看到桌上熟悉的笔记本屏幕上的C++界面,立马知道她们三个刚刚干了些什么,欣慰之情在他心中不露神色的漾开。只见曹翩然熟练地打好了头文件和主函数,随即写了个for循环,保存运行,输入五个数1 2 3 4 5按下回车,界面下方立刻跳出了它们的和15。
“这是谁教你们的?”
“枫神!!”三姐妹异口同声的说,语气就如发现了宝藏。
“那你们既然这么感兴趣,想不想继续学下去?”
不用他问,她们心中就早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现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是眼前这位极富专家学者气质的伯祖父,这使她们心中对编程这门学问的好奇和向往又进了一个层次。
曹闻极其正经的关上门,严肃而庄重的坐到三位侄孙女身边。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他给她们介绍了信息学竞赛和自己的工作,还特别强调了如果她们学的足够好——但并没有说“好”到什么程度,以后就可以不用参加中高考直接去任意一所她们想去的学校。最后,他给了她们一段时间,要求她们慎重决定要不要走这条路。
而对于她们三个涉世未深的小学生而言,“慎重”是不可能的——虽然她们对中高考的概念尚且模糊,但直觉告诉她们,这是一件痛苦而艰难的事情。而如果走上眼前这条路,既可以名正言顺的免去这个过程,又可以有充足的时间研究这门神奇的学问,还可以得到家中亲戚的支持与帮助,这种一举三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还不过几秒,她们就不约而同的点头。
小学中低年级的几个暑假,众所周知,是中小学十一个暑假中压力最小的。特别是对于曹翩然,彼时的她才一年级升二年级,整个暑假理应是纯玩的。
但,这种无压力和纯玩,对于这条路上的所有旅人——无论性别和年龄,显然是不可能存在的。
从高强度的C++语法学习到中小学数学知识的恶补,从各大OJ循序渐进的题单训练到CSP-J的真题演练,从小机房里各大学长和曹老爷子的手把手教导到与大机房同步的模拟赛实战,自从她们点头的那个下午,便几乎占据了她们生活的全部。一开始这仅限于寒暑假和周末节假日,然而随着训练强度的加大,一年后,曹闻和曹翊明便向她们所在的菊前街小学提出了停课申请。菊小校领导与这两位大佬有多年交往,对他们很是信任,当即就同意了他们的申请,将三位学生全权交由他们负责。从那以后,省吊中小机房便几乎彻底取代了菊小,成为三姐妹每天上学路的目的地。
有了兴趣加持加上从小的计算机底子,她们的学习进度可谓势如破竹,令小机房里那些叱咤风云的学长大佬们都刮目相看。
然而,一切看似一帆风顺的旅途,坎坷,荆棘,还有意志的挑战,都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