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走不走！你跟人家学姐待在这个小黑屋里想干什么？图谋不轨啊！”

    “学姐，”狗子借刀杀人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变态？”

    看狗子的表情，他似乎极其自信的觉得这位学姐帮着他怼张鸭子是板上钉钉的事。

    大多数读者可能觉得，按照曹某人的性格，她此时应该会头也不抬——顶多礼貌性的回应一个微笑然后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张鸭子也是这样想的。狗子，你就自讨没趣吧。

    她平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她想想，现在离放学还有两个小时，如果就窝在这间“小黑屋”里与一本略显单调乏味的书作伴，好像确实没什么意思。

    虽然眼前两个闲着旦疼的搞事情大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但好歹他俩还是活着的人，而且那鸭子居然还在从未曾谋面的情况下知道自己和三个姐妹的名字。了解了解他们的习性也未必不是好事。

    好像又是一次难得的睁眼看世界的机会，她脑海中紧接着的一个想法如此提醒她。这种机会，一次也不容错过。

    “所以……你们准备去哪？”

    “去一个校领导巡查不到的地方，”鸭子脸上略带发现新大陆式的骄傲，“这里比较危险。”

    “校领导会到这里来？”

    “说来就来，你们班没说外体课不能到体育馆以外的室内吗？说不定哪位脑子一抽就来了！”

    “我们走了，”狗子插了进来，“你跟我们一起吗？”

    曹翩然微微点头，整理好书和文具，塞好凳子，跟到距离两位学弟大约两米的地方等待他们开门。张鸭子以一种极其暴力的方式解开前门的反锁，随后三人鱼贯而出。

    楼梯上。

    张鸭子似乎对成功拐到一位可以给自己接下来骚操作当陪衬的学姐这件事情十分满意。一路上，他时不时对曹翩然加以特别关注。

    这里的关注显然不是指关注她的“美.色”——这两位从来没有这种癖好。鸭子关注的是她手里的书。

    “《世界人文历史经典文献汇编》？你打算选文科？”

    曹翩然抿了抿嘴。“还在考虑。你们呢？”

    “我们当然理科，”这次狗子率先接了上来，“不过我理科比较一般。我旁边这位叫张很卷，内卷的卷，谐音‘张河浅’，外号河浅智叟。

    张鸭子明显已经识别出狗子这通信口开河的介绍的不怀好意，脸上写满“狗子你完蛋了”。

    “结果他本人比他的名字还能卷，诶，”狗子时不时插入语气词调动曹翩然的注意，“他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做卷子，一直做到晚上十二点，每天数理化生各两张已经……”

    “放你M的P！”

    张鸭子一把抓住狗子把他往旁边的墙上按。这次狗子失去了地理位置优势，几乎彻底被前者控制住。

    “啊——我错啦——你是我爸爸——”

    见此情景，曹翩然没忍住捂着嘴“噗嗤”一笑。

    “看到没，这就是个废物，”张鸭子一边控制住狗子一边转过头对曹翩然说，“别听这玩意放P，我叫张河浅，河汉清且浅的河浅。至于卷，最卷的就是我这条宠物狗，恨不得一天卷二十五个小时。但没办法，他智商不够，到现在……”

    “一边去！”狗子趁他这位新认的“爸爸”略有松懈一把将其推开，“谁智商不够心里有数！

    “学姐，”他转头看向曹翩然，“我叫李道歌……”

    “听见没，”张河浅一只手再次控制住狗子，另一只手指着后者的脑袋，“他叫李Dog！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一旁吃瓜的曹某人：“……”

    两位学弟就这样“极其安分”的走下楼梯，穿过连廊荫庇下的小道，来到科技楼门口。曹翩然以大约四五米的间隔跟随其后。

    “这……不也是室内吗？”眼看学弟们走进科技楼，曹翩然不解的发问。

    “没错。但是绝对不会有领导来——就算真来了，他也会对我们视而不见。”

    “为什么？”

    “视察这栋楼的领导已经被我买通了。”

    曹翩然显然不会相信这个姓张的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看他这么熟悉的样子，想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三人乘坐科技楼某偏僻角落的电梯，来到了顶楼五楼。

    这层楼分布着五间标准大小的教室，东西端各一间，北面连着三间。而南面则是一幅巨大的玻璃幕墙，透过它可以清晰地俯瞰一中校园最大的“生态涵养区”——官刀河水域以及周边的假山、试验田。而由于校园内科技楼南侧没有高大建筑物，就连吊州城南中吴新城鳞次栉比的高楼都可以一览无余。在下午斜阳的光芒映衬下，乍一看，还颇有点赛博朋克的味道。

    如果选择性忽略诸如被打碎玻璃的“安全出口”标识、角落里无人处理的硬纸板这些不堪入目的细节的话。

    刚来这所学校第二天的曹某人当然从未涉足过这个楼层。但从教室门口贴的“计算机房”标识，她便可以轻易判断出这里是一中的信息技术教学基地。

    “你们……是来玩电脑的？”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与曹翩然的生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样初来乍到的两位学弟对这里几乎了如指掌的熟悉。于是她便跟着他们沿东西向过道横穿这个楼层来到了西侧的教室。

    这间教室门口的标识是“计算机房E”，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信息学奥赛专用机房”。据曹翩然的了解，吊州一中早在十年前——也就是“夯基2.0”出台的2028年就停止了信息竞赛培训，总教练林丛也在那一年正式离开一中前往吊州的离城区金沙区踏上行正道路。而这间机房里四处飞扬的灰尘、墙角处的蜘蛛网以及一台台极富年代感的DELL25计算机基本说明了它很有可能在这十年间没有被用作任何其他用途——至少空置的时间不会比刚才的“公用教室9”短。

    “狗子，去开网。”

    这次狗子并没有反抗“主人”的命令，径直走向西北侧角落的集成柜，用力拉开柜门，手法娴熟的拉出一根根网线，一一对应的接在主机上的各个接口处。

    而此时张河浅已经来到一台机器前，拉开凳子坐下，极其随意的按下主机上的电源键，然后顺便把旁边一台机子也开了机。与周边积灰如雪的机子相比，这两台肉眼可见的干净得多，好像近几天刚打扫过一样。

    看来，曹翩然想，这两位大概率是近两天刚对这里进行过全方位的“考察”。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曹翩然轻拍张河浅的肩问。

    没想到接下来她要迎接的是后者转过身一本正经的质问。

    “好像你们新高一也是今天上午校园参观吧。别告诉我你上午是来打酱油的。”

    曹翩然尴尬的抿嘴一笑。没想到这位能这么快揭出她开学第二天就擅自逃离班集体的“光荣事迹”。

    “我翘了。我当时在教室看书。”

    “好巧。我们也翘了。”

    曹某人顿时感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面前这位学弟的神奇逻辑。

    不愧是伟大的Shallow River's Paradox的提出者。

    “那为什么你们知道这里而我不知道？”

    “因为我们还翘了昨天下午的大半节戏剧课。”

    8月25日下午4点，吊州一中戏剧教室。

    戏剧课是吊州一中每年新生夏令营的必备保留项目。大概就是一个班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发一本相同的书，要求小组成员挑选其中一个情节片段在规定时间内准备一出戏，然后轮流上台表演。

    对大多数同学来说，这无疑是一段尽情展示个人才艺的欢乐时光。确实，初三夯基班这场课程一开课，整个教室便成了欢乐的海洋。看书找片段的，编写剧本的，各式各样的主角配角，百花齐放，各显神通。

    但如果仔细观察，你很容易发现最后一排靠角落的几个男生讨论的内容有点诡异。

    其他所有组基本都在寻找更具表现效果的情节片段，并想尽一切办法优化剧本，以追求一个尽可能完美的呈现。而这些男生寻找情节的标准却只有一个——能否在情节里不露痕迹的安插进一个“两人相继摔门而出”的片段。至于哪两人，好像他们都早已用心中默认的方式“推选”了出来，就是蜷缩在角落里“不省人事”的鸭子和狗子。

    大约十五分钟后，课程从剧本准备环节进入了抽签环节。一位年轻女教师站在教室中央，将十张标有代表上场顺序的数字的纸条向空中轻轻一抛。十几秒后，这些纸条便来到了各组负责人的手中。

    那个男生组的负责人，也就是张河浅，拿到纸条后标志性的顽皮一笑，然后将其重新折好收好。其他小组成员也似乎对纸条上的数字完全不关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排一个女生组。那组的负责人是个看上去非常害羞的小姑娘，拿到纸条的一瞬间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只见她将纸条往地上狠狠一摔，无助的仰头望着天花板。

    “天哪……为什么我们是第一个……”

    那组其他七个女生纷纷表示同情，争先恐后凑上去安慰她。

    正当这位小可怜快要哭出来时，我们的伟大救世主张河浅同志来到了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肩。

    “同学，要不我们换一下，我的是九！”

    听闻此言，女孩脸上密布的阴云瞬间一扫而空，满怀欣喜地与他交换了纸条。

    就这样，张河浅所在的小组第一个登上了舞台。值得一提的是，旁边另一个组的两个男生似乎心有灵犀的跟了上去，趁众人不注意悄悄躲到了幕布背后。

    一开始，演出进行的十分顺利。两分钟后，情节便来到了高.潮，鸭子和狗子与另外两个男生吵得不可开交。那两个男生的某句话似乎惹怒了他们，于是他们便按预先设计好的情节摔门而出。

    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是下午四点二十分。这接下来的七十分钟，两人便对整个科技楼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最终确定了竞赛机房这个绝佳据点。

    戏剧教室里，这出戏剩余的部分由这组剩下的六位同学和幕后偷偷溜出的两位同学凑成八人共同完成。之后那两个人所在组的表演，他们也是正常参加。整个过程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没看出任何破绽。

    听闻张河浅这句听起来极其自然的话，曹某人顿时觉得眼界大开。

    原以为她自己是这个校园里最不“合群”的一个，没想到这里还有两位比她更特立独行的。

    只要能翘的东西，一个也不会参加——至少是不会完整的参加。

    虽然，她想，就算她不翘上午的校园参观，那帮人也大概率不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虽然这种老年机运行速度慢的难以置信，但它们还是在不到三分钟内成功开起来了。显示屏上极具年代感的Win13桌面背景无疑给这间机房更增添了几分古朴氛围。

    几秒后，桌面图标显示了出来。屏幕左侧排成一排半，极其简洁明了，但信息竞赛要用的Dev-C++，NOI Linux，甚至上个世纪流行的Free Pascal，却一样也没落下。这样看来，信息竞赛的学术感立刻拉满。

    张河浅习惯性的晃了晃鼠标，然后娴熟的双击屏幕左下角的Dev-C++图标。窗口弹出后，他便点击了上方工具条的“工具”选项，然后是下拉菜单的“编译器选项”，接着是“代码”里的“缺省源”，动作一气呵成。方才去接网线的李道歌也早已坐到了张河浅为他打开的机位，同样娴熟的完成相同的操作。

    曹翩然站在两位学弟的身后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浅灰色背景下熟悉的那一方小窗口，代码编辑区排列整齐的Consolas等宽字体，就这样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唤回了在她脑海中尘封了将近一年半的那段记忆。

    而且，这一幕场景的背景居然是她之前从未涉足过的一中机房，人物居然是她才认识不到24小时的两位学弟，这仿佛更加让她感觉不可思议。

    不过，结合昨天地铁上的所见所闻，她转念一想，如果现在就向他们透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她今后就可能会永远失去一个“看世界”的绝佳渠道，同时说不定会遭受这位张鸭子的另眼相看——毕竟他对她以及她亲人们的态度似乎是极其神秘而微妙的，是褒是贬尚无从得知。因此，她想，萍水相逢，还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出现为好。

    局外人看到这种科技感满满的画面，想必或多或少会感到新奇和兴趣。

    “你们这是……编程？”这种新奇和兴趣被她演绎得极为真实，恰到好处的疑惑没有一丁点假惺惺的感觉。

    “没错。这是C++，是现在信息竞赛官方认可的最主流编程语言。我们两个都是信息竞赛的。”

    “信息竞赛？就是八项学科奥赛（注）里的那个？”

    “没错。信竞以前与数理化生竞赛齐名，每年产生的保送名额与理化生相当。但国家近十几年搞出个叫‘夯基计划’的东西，专门打击竞赛，而且还逐年变本加厉。这样一来，信竞和头脑奥林匹克作为八大竞赛里唯二与高考完全脱钩的两门，受到的打击格外之大。像吊州一中这种弱校，这两门几乎是完全销声匿迹。

    “而信竞与头脑奥林匹克相比，还是‘老五大’里的一门，古今地位更是天壤之别……”

    张河浅这番对信竞的介绍，完全可谓如数家珍，仿佛这玩意就是他发明的。结合前一天他在地铁上透露出的“知识储备”，曹翩然想，这家伙不出意外肯定是个老司机。

    同时，曹翩然格外关注到他提到“夯基计划”时有一种异乎常人的“万水千山只等闲”的不屑气概，仿佛与他地铁上提到“曹梦瑶案”时藐视一切的神情遥相呼应。

    “那……据我所知信息技术包括好多方面，所以信息竞赛除了编程还考点其他什么吗？”

    据曹某人所知，有很多“局外人”对OI有“修电脑”“搞硬件安装”之类的误解，甚至还有人认为OI是打游戏——也就是跟电竞混为一谈。

    “正规的比赛主要就是编程，当然CSP-S和NOI两个比赛也有笔试环节，会考少量的理论知识。但这两个笔试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个摆设，除非你特别菜，就比如我旁边这条狗子……”

    “噢哟，”这句话意料之中的激起了旁边李道歌的神经，“你这种垃圾还配说我菜！”

    “你再猖，还说我垃圾，去死吧你……”

    又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鸭子的左手已经把旁边狗子的头死死摁在键盘上，还不停地左右滚动。

    一旁无辜的曹某人：“……”

    狗子千斤巨头下苟延残喘的键盘：yh$$77@8y!*ki/]jpl^^3o+=iu8yt……

    这两货还真是不打不成家啊。可怜这键盘了。

    说话间，张河浅已经以一种令人咂舌的速度用右手完成了缺省源的编写，并最小化C++，打开了浏览器。随着一串网址www.yuge.com.cn被他熟练地输进搜索栏并按下回车，浴各熟悉的小清新界面便出现在了他和身后学姐的面前。

    “这是浴各，一个比较常用的信竞刷题网站。”张河浅在“虐待动物”的同时还不忘给这位“小白”学姐作着科普。

    某“小白”学姐：这货对“后辈”的责任心倒不错嘛。

    接着就是熟悉的操作——点击右上角“登录”，输入用户名“Shallow_River”、密码和验证码，按下回车，等待跳回主页。

    主页的右侧是一个签到区，上面有用户的昵称、当天的日期，还有重要比赛的倒计时。用户昵称的位置，“Shallow_River”十二个字母和一条下划线散发出鲜艳的红色光芒，这让这位“小白”学姐更加肯定面前这人老司机的身份。

    随着倒计时下方的“签到”按钮被点击，浴各经典的“运势”映入他们的眼帘。这家伙今天手气还不错——两个大大的“§”字符之间赫然显示着与用户名同样通红的“小吉”字样。

    宜上厕所，宜扶老奶奶过马路。忌膜拜大神，忌交友。

    右下角的这个“忌交友”引起了曹某人的特别注意。浴各给出的理由是“你们的交往中可能会出现意外情况”。

    她顿时一个激灵。意外情况，应该不会是指……

    等等，打住打住，她想，她以前好像从来不信鬼不信邪，怎么今天突然开始信这个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