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始终这样认为：比起其他御三家，普通人如果诞生在五条家，能够生活在一段相对舒适的区间。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六眼神子面前，所有的天赋异禀都是笑话。萤火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五条悟面前众生平等。

    母亲是禅院家的人，带我改嫁到五条家去。五条家的氛围和禅院家相似，却又很是不同，暗流涌动至六眼处总是戛然而止。庭院深深，侍女随行在年幼的神子身旁，那些旁支的青年才俊们避之不及，分花拂柳般退去。

    我享受这种反应，因此对五条悟此人很有好感，觉得他像一尊神像，始终明镜高悬，难惹尘埃。

    而我唯求像前净土。

    2.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跪在地上，表情痛苦又虔诚，双手合十再张开，撑在地上打算给他磕几个头，“大少爷你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吗？”

    “不行。”

    “你敢让我去，我就给你演娇妻太惹火，霸总追爱99次！从此你在同学们再也抬不起头。”

    “咒术高专需要你这样的演戏天才。”

    “不，你不需要。娇妻是你，”我撇嘴冷笑，“霸总是我。”

    五条悟闻言陷入了沉思。

    “……你这么一说，我更想看了，老公。”

    “你有病吧！”

    “陪我去嘛。”五条悟脑袋凑到我跟前，睫毛雪一般的白。

    我左手抹泪，右手捶地，开始嚎：“五条悟，没有我你可怎么活！”

    五条悟眉毛抽了一下，其余侍女隔得远，只能瞧见我又在发疯。不过他笑得总是很明显，是我表演最捧场的观众，因为观众只有一个。

    如果我能够少刷点烂梗视频，也许就不会拥有一个如此有趣的灵魂，进而让他对我念念不忘。唉，我真是个芳心纵火犯。

    “这么说，我是那个芳心？”五条悟若有所思。

    “不，你是那把火。”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3.

    见夜蛾正道，我特意穿了绣着家纹的和服过去，给的理由是展现五条家的外交风范。

    校长还挺聪明，在五条悟来上学的第一天出任务躲走了。我走路屏息敛声，向高专的老师默默行礼，随后退到一边。在搭上五条悟以后，我已经很久不需要恪守那些无趣的礼仪，但此刻恪守是为了更久放肆。

    夜蛾正道的态度比很多世家出身的咒术师要好很多，然而他眼神扫过我的时候像看到一件墙上的风景画。是的，我也同意，仆从是深宅大院的雅致装点，和惊鹿一样为天之骄子们驱赶雀鸟，拥有像之字桥一样被人踩在脚底的意趣。

    经过一番介绍，引路到教室门口，最后他说：“这位同学，假如你已经有自理能力，那么不能带家仆来上学。”

    从早上跟我一起坐车过去的时候，五条悟就开始脸色奇差，此刻更是黑得像锅底。

    但他说得丝毫没错。我在等夜蛾正道这句话。

    哎呀，我承蒙神子庇佑，做他最宠爱的仆人，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亲吻他的脚面。我知道五条悟一定会很不高兴，他想不通我为什么会不愿意来高专上学，明明五条家是那么无趣，跟在他身边不过一如既往，到底为什么我要坚持拒绝？我不怀疑他将会有多好奇，为了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五条悟说不定会选择退学来要挟我。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我向夜蛾正道又行一个礼，向前走了几步，细声细气地对夜蛾道：“在下是新来的后厨人员，并非作为悟少爷的仆从而来。”

    他知道怎样可以要挟我，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可以要挟我。我是笼中的雀鸟，长老们可以允许我为五条悟歌唱到喉咙嘶哑，可以容忍我被五条悟带着啄他们一口，唯独不可以让五条悟跟着我飞走。虽然我知道他总要飞走，或者说总想要飞走，只是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但不能因为我飞走。我的眼睛是黑色的，左边一只右边一只，对光会有点泛着浅棕，反正只有两只眼。

    我不会也不可能是五条悟的同学。我是一个善于讨好的仆人，献上他想要的表演：假装不是他的仆人。所以我要哄好他，不给他要挟我的机会，更不可能让他因我飞走。

    “哎呀你别生气了，”我跟在五条悟身后，“悟少爷，悟大爷，亲爱的小悟？”

    教室里已经预先坐着两人，应该就是和五条悟同届的夏油杰、家入硝子，前者拥有标准的丹凤眼，后者眼下一点泪痣。

    五条悟还生着闷气，不过还是朝他们看了一眼。在未来的新同学面前不愿多跟我纠缠，背在身后的手朝我摆了摆。

    我相当知情知趣，笑吟吟地施礼后便离去了。

    真是少爷做派，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心照不宣地想。

    4.

    穿着木屐走在混凝土地板上，无论怎样放轻脚步，也能听到哒哒声。

    这种代表格格不入的声音，始终在御三家回响。给五条悟掖平被单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也有过似曾相识的景象，晾在绳上的床单如浮世绘上的海浪在风中翻涌。

    大人们基本不会来洗濯衣物的院子，但咒术师感官敏锐，即使是有一墙之隔的窃窃私语，也很可能被发现。说什么？无非是谁和诅咒师私联；谁和另一家的下仆私通；谁又是被表系派来监视主家情况……造谣和告密是一种屡试不爽、经久不衰的手法，一方能快速向上爬，另一方又能确立自己的威势。

    我和妈妈一起跪在这些人的脚下——至少比禅院家好一些，禅院家无比鼓励这些行为，会像天皇一样对告密者们褒奖，赏赐她们比如小妾之位那种似乎让人艳羡的东西。五条家则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

    风吹鼓那些湿淋淋的被单，像雨点一样滴滴答答地落在我的脑袋、后颈、背上，听说有一种刑罚，只要水滴得足够久，能连犯人的头盖骨都凿穿。我匍匐着无事可做，用余光捕捉那些变幻不定的影子。

    过了很久，那位我不记得名字的大人开口了，他要求我的母亲……

    ……他还让我抬起头来。

    抬头的时候我注意到院门没有关上，更远处的墙后，一树樱花繁华如盖，枝上坐着一个少年，双眼碧蓝如洗。

    服侍，我总在服侍。我的主子三番几次更换，倒像是他们特意安排个主子让我服侍。母亲的故事很简单，无非是在禅院家长大，颜色不错，安排给姓禅院的旁支，也就是我的父亲，两人青梅竹马，但封闭在大院里，我和禅院直哉都能算青梅竹马。后来他死了，死得不太明白，总之母亲又结识五条家的咒术师，母亲说是很温柔，带着我进了五条家。与其说温柔，不如说软弱，没过几年，我就又死了一位父亲。

    之后我就又换了一个主子服侍，像脱掉破洞的袜子穿上新的。

    5.

    夏油杰和五条悟熟悉起来后，他也问过那女生的事。

    “你跟她什么关系？”

    “就是正常朋友关系。杰，你和硝子不也觉得她很有趣吗？”

    “那倒是。就是觉得你们之前那些御三家主仆的相处模式……不过她还是把你照顾得很好。”

    “是她在做多余的事，”五条悟哼道，“我不需要。”

    夏油杰迷惑地皱了皱眉。悟有跟人家聊过这些事吗？总觉得她好像不跟悟想的一样……

    没等夏油杰想出什么来，五条悟的脸骤然靠过来，胳膊搭上夏油杰肩膀，语气阴恻恻的，“我和她可是青梅竹马，你问这个干嘛？不会对她动什么心……”

    剩下的半句，在五条悟后知后觉的脸红里戛然而止。

    夏油杰怜悯地看着好友，“动心的人明明是你啊。”

    自己没顺五条悟的意搞不好就是大打出手，结果对着她倒是无师自通学会了撒娇。那种黏黏腻腻的样子真的，恶……夏油杰每次看到都会食欲不振。

    说起来，五条悟看漫画的时候，好像是铁血青梅竹马党……上次看漫画，还发出过“毕业后就赶紧给老子去结婚啊”之类的暴言，夏油杰眼神莫测，若有所思。

    6.

    忽然响起敲门声。晚上这个点了，又是在咒术高专，谁会来找我？我愣了一下，迅速折起信纸，把它塞进桌子的夹缝才去开门。

    ……五条悟。

    怎么会是五条悟？

    在五条家的时候，他基本没去过我的房间。

    “大晚上光临，蓬荜生辉啊，”我等他进来后拉上门，“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高专分给后勤人员的住处都是这样的，”我很无语，“是又和夏油同学吵架了吗？”

    “如果真要吵架也是因为你！到底是谁天天在那里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啊。”

    我捂脸做娇羞状，“我？区区一介小女子，我何德何能，让两位人中龙凤天之骄子最强咒术师为我吵架……可惜人家一颗心，已遗落在家入大人身上……”

    “怎么突然换剧本了，”五条悟没有坐椅子上，而是支着单腿靠墙，我也就只好跟着站，“咳……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以后？我立刻警惕起来，“哪个以后？”

    “就是毕业以后啊。”

    ——他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不过是接着呆在五条家一直到死而已。

    我不由得摸了下后颈，然而那里干燥无比，并没有什么水迹。

    像模像样地思考一会儿，我说：“……唔，我的话，果然还是想做落语师吧。我的喜剧天赋这么过人，可不能浪费啊。”

    五条悟不太自在地换了条腿立着，“那……比如说结婚……之类的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禁对这个问题感到诧异和好笑，“我干嘛要跟人结婚？”

    “……这样啊。”

    等五条悟离开后，我又耐心等待一会儿，才重新把信取出来。雪白的信纸摊在月光下，能隐约看到碎金般的闪光。

    我嗤笑一声，“这群狂热粉真是装模做样。”

    兴致勃勃地拿着笔敲桌面，我喃喃道：“天元没什么意思，给他们换个崇拜对象吧，不如就六眼？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选之子……顺便还能加剧六眼和咒术界的分化和冲突。”

    等六眼毕业以后……我含笑托着下巴想，到时候，盘星教的教主也该换个人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