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的颜色。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
现在。
墙壁污渍呈溅射状,挂钟短针快要指向四点;大雁的头颅则指向南方,云比汇聚在星球表面的人们更稀少。
五条悟正仰着坐在木椅上,那姿势并不算舒适,后脑勺枕着硬邦邦,胳膊虚虚搭在椅背,只有小腿交叠的散漫。他照旧带着黑色眼罩。半晌一动不动。对方呼吸向来轻且浅,于是我无从分辨他是否处于睡眠状态,踮着脚不自觉猫腰,如同狐狸潜行接近猎物。
扯下半边攥进手里的黑色布料质地轻柔,只是五条悟肤色过于白皙,落在上面成了笔不大和谐的墨。又像面具,遮掩住这人本来的真实容貌,非要教天地失色的美人半抱琵琶。
所以观众走神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张脸真是优越到刻薄地步,造物主将偏爱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连眼睫也如初雪压在枝头,似一弯新月。我心不在焉,冒出来的想法也无边无际。不过,好歹我没忘记最初的目的。
先是在五条悟合住的双眼上犹豫地一触,接着我才后知后觉起人类嘴唇是感知不到味觉的,只好舌尖一卷,试探性地舔了口弧度完美的睫毛。
……诶,竟然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否为错觉,此刻我竟然感到有温热气流拂过耳朵,我吓了一跳,赶紧把眼罩重新放回原位,未能发现他睫毛蝴蝶振翅般微不可查的颤动。
没歪,左右对称。
我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不由得扼腕叹息:好好的一张脸上,怎么长了个五条悟?
这张脸蛋子真是要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但凡,但凡做个人,我都愿意觍着脸给他鞍前马后端茶送水。结果全使力在戏弄我以后给我消气了,以至于现在有时候心情不好,看他的脸更是一股邪火往上蹿。
……当然也不是那种邪火。
要离开时,分明窗外日头还高悬半空,可五条悟的脸上也染出一片浓郁秋霞。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理解为他在这里睡觉冻着了,还非常贴心地给他盖了件外套。
好多人都说,我跟五条悟像闺蜜。
我也这么觉得:同他一起时,会习惯性插兜,围出个半圈来,方便五条悟勾我胳膊。
逛街时那更是牢不可破,每每遇上什么要抢的限定和果子、冰激凌或者蛋糕等诸如此类的,加之他青春期正是身量抽条的时候,比我高上不少,五条悟撒开腿去追倒数第二份,我便被扯着往前飘,面无表情在风中荡得像个挂件。
夏油杰不一样。
要说十指相扣,握久了难免双方手心都潮乎乎的,全是汗。像放糖过量的小蛋糕,吃到后面,满是过于甜腻的厌烦。
而他更喜欢从袖子底下捏住我的指尖。无论发生什么,我也总有半分心思会分出来给这小小的自另一边传来的引力,它不稳定且摇摇欲坠,因而格外勾人。
思考前于开口。我不自觉摩挲夏油杰的指腹,感受到热度源源不断才说话:“真的很奇怪。”
对方偏头表示洗耳恭听,我语气郑重:“你知道吗?五条悟吃那么多糖,但他自己不是甜的!我何止是失望,简直是非常失望。”
夏油杰可疑地沉默片刻,斟酌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头发白的,眉毛白的,所以应该是析出的白砂糖……”
“……人其实不会产生这种结晶。”夏油杰话音刚落就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偷偷尝了一口。”
*
“但是别谈论花园,别谈论月亮,别谈论玫瑰,别谈论大海。谈谈你知道的。谈谈在你骨髓里震动在你眼神里造出光影的,谈谈你的骨头不停歇的疼痛,谈谈昡晕,谈谈你的呼吸,你的悲伤,你的背叛。我必须经历的过程那么黑暗,那么安静。噢,谈谈静默吧。”
*
记不清是谁先提议,我们在黄昏与黑夜交接的时刻在草地上并肩躺下。夏油杰散开束发,于是我枕在流淌的静谧的墨水画里,彼此间呼吸交融。
夏油杰伸手拢住我的眼睛,一片漆黑中,我听见他伏在我耳边,声音很低地说:“抱歉……还是有点在意啊 。”
紧接着视野短暂地亮了一瞬,他空出来的手紧紧扣住我的手,最大幅度地肌肤相贴。然后有什么很轻地贴了贴我的眼皮,触感干燥而温暖,大概是夏油杰的嘴唇,我骤然心跳加速,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夏油杰问我:“是这么尝的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松口气点头。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包括未来。
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夏油杰,此时他看上去已经陷入了某种狂热的状态,即使表情镇定,但眼睛深处却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他的话语那么坚定有力,令人信服,包括他自己。词如同锻造时迸发的火星,句如同滚烫的铁水,连缀起来,要铸造锋利的绝世神兵。
他抓着我的手腕,不像政客激昂指点江山,像虔诚的信徒宣扬道义。
恍惚间我被他灼伤,半晌后喃喃:“……你不要被自己骗了。”
我久久得不到只言片语,才发现夏油杰睡着了。他就躺在身畔,再往前是数年如一日的河流。神情安静纯粹,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地球脉搏是二十六秒。要在每次泥土呼吸的交错间用力活着,要在所有落日抵达前光速逃离,要在颜色比感冒药水更寡淡的夜里去向未来。
有人问我说你爱我吗,我真的想了好久,回答是不知道。
做梦的时候也总是能看见他俩。只是今天的五条悟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低头插着兜沿着盘山公路慢慢地顺着下坡散步,我跑过去与他并排走。半晌后还是没能忍住问了一句夏油杰去哪儿了。
他好像才发现我在这儿似的,茫然地转过头来。五条悟没回答我的问题,冲我做了个没有笑意的笑模样,而后牵起我的手。
和白天梦境外夏油杰今天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力度之大,都让我感到了久久的,细微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