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利亚姆孤身一人走出森林时，天空已经翻了鱼肚白。他此刻什么也不想管，只觉得心里憋了一股闷气没地方发泄。

    哈德里安这个傻子。利亚姆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叫骂着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同伴，去巨型蘑菇林里采草药的做法已经让他们一行人损失惨重，除了自己和哈德里安之外，他不知道其他人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

    而现在他连哈德里安能不能生还也不清楚了。

    从前，少年的他跟随父亲学铁匠的手艺，虽然技艺不如父亲精湛，但也已经在那个靠近帝都的城镇小有名气。数年来，他见过无数的冒险家和他们装备的武器，那些冒险家总会在铁匠铺边高声谈论自己的奇异经历，那些有关各种魔物、传说的故事利亚姆早已烂熟于心。

    后来，他也加入了冒险家的队列。一路上，被他斩杀的魔物已不是少数，那把随身佩戴的利剑就是功绩的最好证明。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那个陌生人绝非人类，他的身上散发着恶鬼的气息。但和之前那些拦路的恶鬼不同，这个奄奄一息的东西存有人类的理智——一种古老但伟大的智慧。他也许不会随意伤人，如果哈德里安运气好的话。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走出了这该死的林子，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回到镇上，将队伍遭遇的事情汇报给其他准备入林的人，以此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但是如果就这么走了，哈德里安怎么办？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能不能也回到镇上去？是时候给可能幸存的同伴留下记号了。利亚姆从怀中拿出一柄小刀，在临近的一棵巨树的树干上刻了一个显眼的圈，并在大圈底部标上了自己前往的方向。

    哈德里安将大部分面包都留给了他，为此他心存感激。而这种对他人的感激之情已经抛弃他许多年了，他始终固执的认为自己的结局是孤单的离开。哈德里安的出现，在这种偌大的孤独面前确实算得上一种欣慰。

    “哈德里安……”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名字。仿佛此刻，一个决心已经与他随行。

    “不管最后发生什么，我都会找到你。”

    * * *

    艾尔蒙特庄园。早晨。鸟叫声明媚。

    哈德里安是被露水带来的凉意叫醒的。

    双眼所见之处，是一整片干净柔软的草地，它延伸到远方，像是给人造了一个甜美的梦境。

    四周树木葱郁，鸟叫声清脆悦耳，蝴蝶用翅膀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圆弧，甲壳虫则忙着在土里为自己寻一处温暖的安身之所。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和自己所在的村镇是完全不同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哈德里安已完全陶醉在美好的氛围中，对回家的渴望似乎削减了不少。

    至少在看到手背上的契约之前，哈德里安一直心情愉悦。

    阿尔伯特·奥兰多似乎成了那个美好氛围的破坏者。因为当他穿戴整齐，彬彬有礼的出现在哈德里安面前时，对方似乎把他当成了某种不速之客一样的存在。

    哈德里安一看见阿尔伯特，就吓得浑身发抖。尤其是这个陌生人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总是让他很轻易就联想到有关吸血鬼的传说。

    此刻两人正在草地上僵持。

    不管阿尔伯特说什么，对方似乎都不肯将视线从他的红眼睛上移开。

    这让他有些恼火。为什么人们总是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外表上，而非他所做的事上呢？

    不过他还是忘不了待人的礼仪，正如他从小被教导的那样。

    阿尔伯特避开哈德里安刻意观察的视线，整了整洁白的衣领，并朝对方深深鞠躬：

    “欢迎来到艾尔蒙特庄园，传说中的失落之地。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生目标了。”

    哈德里安当然听说过艾尔蒙特庄园。就像阿尔伯特所说，它是存在过的失落之地。传说中，百年之前，艾尔蒙特庄园是地精聚集之处。每到月升时分，地精们便从四面八方会聚到艾尔蒙特庄园，它们来此地只为了讨好一个人——艾尔蒙特庄园的主人，传说中唯一拥有永生之力的人。当然，他的一滴血也能让其他生物的寿命延长，比如只有生命周期只有五个月的地精。

    艾尔蒙特庄园的主人以血为盟，豢养地精的故事至今仍在坊间流传。那些被他恩赐的地精们从此便得到了将近三年的寿命，作为交换，这些狡猾的小生物第一次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从极寒之地采来圣草，研磨成药粉后献给这个它们视为主人的人。

    传说中还写到，“艾尔蒙特庄园还因此得了一个别名——月亮升起之地。因为在第一抹月光照耀大地的时候，那些潜藏在地底下的精灵们，便得到了它们的永生。”

    真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所处之地是艾尔蒙特庄园。但是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陌生人还是让哈德里安感到不安，虽然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那四个字好像自动烙印在脑海里了一般，总是若隐若现地侵占他的一部分思想。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按理说，你应该知道。”见哈德里安没反应，阿尔伯特不禁有些失望地蹙了蹙眉。

    哈德里安心中的不安在冷静片刻后彻底升级成了恐慌。他想起了凯勒布和采草药的事，还有那个古怪但可靠的同伴利亚姆，他有没有从巨型蘑菇林里逃出生天？如果逃出去的话，他会不会召集村里的人来寻找自己？薇薇安现在怎么样？她会不会因为他的失踪而无依无靠……

    无数的念头闪过，最后只剩下绝望一种。哈德里安的脑中盘旋着一句话：这个地上的东西不是人，人不可能在流了这么多血之后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这是利亚姆在他要救面前这家伙时的劝告，但他铁了心要当圣人，对方也无计可施。

    哈德里安开始后悔。艾尔蒙特庄园固然是圣地，但他现在只想回家，回到那间熟悉的小屋里，回到那片熟悉的花田里继续照看他的睡眠蔷薇。

    他所求的不过是简单流长的幸福。但一切都被这个家伙打破了，且以他自己的同情心为起因。

    阿尔伯特眼睁睁看着哈德里安的眼神由朦胧转为惊慌、愤怒，暗暗感叹人类情感的不稳定性。但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至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如果他知道真相后还愿意带他在身边的话。

    他决定怂恿他说出那句话。他想听听他发出那几个字时的声音。

    “你明明知道我叫什么，”阿尔伯特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看着哈德里安，至少在他自己看来那种表情算得上委屈。“不出所料的话，我们以后要长相守了，你不能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他的语气明显有些急不可耐。

    “我想回去……”哈德里安颤抖着回应。事实上是，那四个字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了，它们开始不自觉地频繁闪现，让他一时间无法思考别的问题。他已经在很努力地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不想……”哈德里安的声音与刚才相比弱了很多，语气也不再坚定。他感到自己的思想被面前的东西控制着坠入不知名的深渊。

    “我不想带着你……”

    “先不管这些，那几个字肯定已经深入你心了，把它们说出来。”阿尔伯特在哈德里安逐渐痛苦的表情里嗅到了成功的滋味。只要他说出那四个字，他才算真正得救……就算是暂时存活。

    “阿尔伯特……”哈德里安的两片嘴唇拼命颤动着，似乎在阻止他发出这四个再平常不过的音节。

    “阿尔伯特·奥兰多。这是……我脑海里一直出现的东西，你刚刚说这是你的名字。”

    阿尔伯特的眼睛闪闪发亮，哈德里安的话让他彻底变得像一条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他激动地卷起手袖，手臂上一条条原本像藤蔓植物一般蔓延的红色图腾，在哈德里安说话间便消失不见了。

    阿尔伯特深吸一口气，哈德里安看得出他比刚才更加激动，这让他更加惧怕面前这个叫阿尔伯特的……不如说是这个东西。

    “如你所见，我不是人类。”

    “你是吸血鬼……”

    “很聪明，不过还差一点。”

    阿尔伯特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表明身份：“准确的说，我是个魔法师。不出意外的话，我会一直跟着你，因为你救了我，我救和你绑定了。”

    哈德里安：“我能拒绝么？”

    阿尔伯特：“把我带在身边，你觉得很丢脸吗？”

    哈德里安挠挠头，看得出来他在很认真地思考对方提出的问题:“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是我还得回家呢……带你回去确实不方便，况且我和我妹妹两个人的收入……”哈德里安打量了一下阿尔伯特，对方的西服熨的整整齐齐，领口处的结也打得十分标准漂亮。

    “估计我养不活你。”他说的是实话。

    可这一番话却听的阿尔伯特眉头紧蹙。“我不花你一分钱，你吃饭的时候分我一个面包就可以。”

    见哈德里安还在犹豫，阿尔伯特连忙补充到：“我保证不乱跑，每天都会乖乖看家，除了水和食物之外，不需要你照顾。”

    哈德里安:“可是我为什么要带你回去啊，你在艾尔蒙特庄园不是过得挺好么……”

    阿尔伯特:“我会种地，种的可好了。而且如果你不带我回去的话，我可能马上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