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

    利亚姆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巨型蘑菇背后的人：他似乎受了重伤，脸上布满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双眼紧闭，嘴唇也因为剧痛而抿成一条细缝。但这些毫无美感的表情却丝毫未能将他的英俊掩盖半分，他身上透露着忧愁——被浓烈的夜色浸染过后的悲哀，始终跳动在他低沉的呻吟中，哈德里安看着照在他身上的月光，它们像是在刀削般的山峰上起舞，舞姿华美、诡异，却也让他为之震惊。

    “看呆了？你在干什么？”哈德里安从恍惚中回神，才发现利亚姆早已注视他许久。见他没有一点反应，利亚姆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讽刺的笑，看着地上那人的表情也更加犀利。“看样子快死了，”他指着地上的血迹示意哈德里安，“如果是个人的话，他已经没救了。所以我可不打算管他。”他一把拉起哈德里安的手，“离他远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迅速捡起地上的食物袋，“我可不认为他是人类”说完就拉着哈德里安往前走。

    哈德里安讨厌被别人抓着手带着走的感觉。他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小心看护着。利亚姆一定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会这么着急离开：他想救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不管他是不是人，哈德里安都觉得丢下重伤的旅行者在危险的巨型蘑菇林里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利亚姆不想惹祸上身的心情他很能理解，但他还是无法和队友一样狠心。小时候父亲经常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强调，他们家的睡眠蔷薇之所以能成为城里的抢手货，不仅仅是因为这种花本身的价值。更重要的是，花主人一家的热情与善良，使得很多来到村里的商人都愿意跟他们进行交易。那是一个遥远的年代，那时候的睡眠蔷薇还没有被城镇里的执行官盯上，哈德里安一家过得还算富裕。

    真诚和善良，已经成为了印刻在他血脉里的名词。他永远都不会自私地舍弃这四个字，这就是他活在世上的最大的价值。他愿意为其他人多做些什么，以此作为给这个被自己热爱着的世界的回应。

    “我要去救他，”哈德里安一把甩开利亚姆的手，对方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近乎愚昧的举动。“你先走吧，我稍后就到。”

    利亚姆依然和之前一样沉默着，但哈德里安看得出他心底的恼火——他的胸脯正由于使劲压抑着火气而起伏着。“你要回去？”利亚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哈德里安不禁叹了口气。“是，我必须回去。”“就算回去可能会死？”“我知道你不赞同，”哈德里安将装面包的袋子打开，从中取出两块面包，包好，再装进自己的口袋，“这些够我吃一整天的了。现在天还没完全亮，你先走吧。”

    对方见他如此执着，便没有再说什么。哈德里安独自向巨型蘑菇后的身影走去，躺在地上的人还有零星的意识，他朝哈德里安的方向挪了挪快要僵硬的身体——一个求救的姿势，他不太灵活的手指此刻正牢牢抓在哈德里安的衣摆上。

    实在太可怜了。哈德里安俯下身，将手靠近这个陌生人的鼻底，打算探探他的鼻息。陌生人的睫毛微微颤动，将头缓缓转向哈德里安这边。哈德里安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没有救治伤员的经验，更别提现在他的手上还没有一件可用于急救的东西。他盯着已经发黑的血迹在陌生人的脚下，这些血迹形状怪异，如藤曼般在地上匍匐着。哈德里安的心中顿时激起一股凉意，他不禁想起利亚姆说过的话：地上躺着的东西，似乎不是人类。流了这么多血还能安然存活，这着实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承受范围。

    地上的陌生人瞬间睁开了眼睛，哈德里安几乎是在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就开始为自己愚蠢的救人想法而愧疚起来。“吸血鬼作为一种古老的生物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如今他们的身影只存在于一种地方——传说。”几乎每一个孩子都听过这样的童话。在老人们沙哑的嗓音中，吸血鬼出没于年代久远的古堡和那些储存着许多恶鬼的墓地，他们的獠牙冒着阴森森的寒气，瞳色如血般殷红深沉。他们白天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出没于上流社会常驻的舞会、剧院，与那些自以为有着独特艺术品位的公爵们侃侃而谈，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目标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这是些阴狠狡诈的家伙，他们的存在总是让人唾弃。所幸这个该死的种族早已灭绝，真是大快人心啊。”村里的老人们在故事的结尾总是加上这么一句评价。

    哈德里安从未想过自己会碰到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景象。地上的东西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一抹血红在它眼中跳动，随后又狡猾地溜进眼眸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救我……”地上的东西撑起一侧身体，向哈德里安爬过来。哈德里安的心跳无法忽略地加快，他感到自己胸膛里有某种东西，快要让他窒息。

    但他无法违背家族的箴言。他伸出一只手，握住那东西伸过来的那只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凉意又一次从心底深处升起，只是这一次它寒冷地像苔原地底的冰，湿漉漉地将哈德里安埋没。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是那个“陌生人”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