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炎热多雨,今天还是太阳雨。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恶心?”
在说什么?
尽管他知道无非就是那些来回重复的气话,但他还是想要明确知道。
“哑巴了?”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吧。
“整天刷存在感有什么意思?”
苏梓清沉默了。
不知道后来过了多长时间,下课铃声响起,殴打终于结束。
他不喜欢这种伤口,带有欺辱性的;总会使他恐惧。
像个任人摆弄的玩偶,没有自己的人生,又为什么要活着?
垃圾若不能回收,也成为不了艺术品,就该从这个世上消失。
他还不想死。
很奇怪。
他无声地整理好衣服,戴上医用口罩,垂头回到教室。
表情无波无澜,但内心极其不安。他不敢抬头,因为脑海里的想象场面、甚至表情,都还原的无比真实。
一定是在暗中指点吧,一定全都是嫌恶的神情。
我能理解。
他压根不相信没有人在意这一心理安慰,周围的事物与人他都有印象,人一旦有印象,评价便随之产生。但他又不能断定,毕竟别人都说他不是正常人。
剩下的课,他都没怎么听,只是不很坦荡地,双臂伏桌,一直盯着某处发呆。下课就睡觉,胡思乱想——教室很吵。
这是代价。我能理解他们。
可是。我好难过。
……
学校宿舍是不能住的,他办了走读。还是很麻烦的,长长的协议、重复的程序横竖来看都写着胆怯。家即便也不温暖,但好歹有字面意思上的立足之地。
十点到家,他轻轻拧开把手,门缝中反常的透出来些光亮,他没有多余的反应。
就在要迈进卧室门时,有人叫住他:
“梓清?你……你先别进屋。”
是母亲。
他回过头,等待下一句。
“……我想和你聊聊。”
他还是没有情感波动,静默两秒后,他来到女人面前,而后听话默契地,和女人一样坐在沙发角落。
女人名字安临,一位有素养、有志向的的独立女性。
他是保姆养大的,安临只在意自己的提升和未来,何况他,还是憎恨的结晶。苏梓清的性格、喜好等她一概不知,所以小心翼翼。
就在今天,班里的某位老师,给她打了电话,说是她的孩子,被霸凌了。还说持续时间很长,本人和施暴者口供一致,都说是自己让打的,因此想让家长与孩子沟通,看看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
比起是畏惧报复说谎,苏梓清自己让打的更使她相信。
她纵使不管不顾,也能因次数频繁而屡屡撞见他的古怪行为。
有一次她目睹了全过程,她的孩子莫名拿着衣服和几张废纸往燃气灶上烧,还将左手覆于火焰上。
那时苏梓清11岁。独立自主已三年。
已经很多次了,也许更多。她无法再忍受,快速走到他身前,几近崩溃地摇晃他的肩膀,哀求道,“梓清,你能不能正常一点?算妈妈求你了,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用妈妈的身份。奇妙又恶心,这是给她的感觉。
苏梓清被这种举动一愣,下意识扶住安临支撑身体,待稳定后又飞速撒开。
“我很正常啊。妈妈。”
因为不熟悉,所以称呼亲密也不会不自在。
这个称呼让安临记起了什么,她噤了声,瞳孔睁大,灵魂出窍般,缓缓回屋关上门。
“你已经,几岁了?”
后半句声音低小。
这话在这种亲密关系中理应不难言,但当她知道口罩和外套下都是伤口时,又觉这种话太伤人了。
苏宁市全年夏季,他要穿一整年外套。
热没有关系,他最怕冷。
“十四。”
“噢……十四。”安临重复着,若有所思。
“三年。”苏梓清打破了寂静。“距上一次。”
“这次是几点?”
见他先回答了自己内心的疑问,安临不免有些窘迫。“……明天下午,三点。”
他静默两三秒,淡淡道,“我不想去了。”
没什么意义,就只是为了得到个结果,却从没有耐心花精力治疗,何必呢。
不是都说我有病吗?为什么还要去。
安临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引导,她的母亲也不会。
“但是……”她还是期望儿子能理解她,想听到想听的话。
“还是那样,不会有什么改变的。”说完便起身要走。
这句话打碎了安临幻想进入的美好世界,或许那次只是意外,或许这次会不同呢,但现在没有或许了。
安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用指甲刮擦食指,心跳蓦地加快。
怎么办?怎么办?
她实在过意不去。她的孩子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遇事只会哭的废物小孩,渐渐脱离自己控制能力之内,可能还会做出很多可怕、意想不到的事,所以只能用惶恐推动的关爱来再次桎梏他。
眼见人要合上门时,她陡然立起身,没有理智地说,“你哥要回来了!我让他陪你去。”
语落后,安临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但她只能懊悔。
苏梓清顿了顿。
他怎么会觉得他的母亲完全不了解他?
她知道自己需要关爱,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是孤独的,她也知道自己需要独特的行为和专业结果来自我认同,她什么都知道。
明天是周五。第三个周五。
他哥要回来了。
虽上的是初高中统一的学校,但他们没有缘分,从未碰过面。
苏梓清很早便独立,从不依赖任何人;而他哥,好像很讨厌他,所以他们形同陌路。
但其实如此最好。他哥厌恶他,那就不用担心会被喜欢,也不用忧虑会被不再喜欢。
“可以。”
苏梓清合上门,留她一个人愕然。
他什么都不感兴趣,却唯独喜爱写日记。就好像总有一天会有人通过它来了解他,而他如同价值连城的雕塑,被人痴恋,不顾一切想要占有。
他写上:9.14 为什么我会不想死?
9.13 owl song。
9.12 没有一技之长,真的可以吗。
9.11 我为什么不是天才。
9.10 只想这样疯一辈子。
9.9 疼死了真疼。
9.8 头疼,安慰安慰我。
9.7 好多事情要做啊,为什么要催我。
……
7.29 头发该洗了,摸着真难受。
7.28 格子衫太潮湿了,感觉能拧出水。
7.27 操.了,我真是操.了。
7.26 废物也有活着的意义吗。
7.25 我什么时候可以活得像个人样。
……
简短是一种特色。他故意为之。
他还是很喜欢无雨的夜晚的,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地躺下,月光流泻室内,静寂深邃。
他平躺床上,手背盖住眼,梳理今天的事,以及想东想西。
今天……没有处理伤口。也没有洗漱。
铺天盖地的劳累感遍布身体,他总会想,如果生活没有条理会怎么样?每天都重复的计划一些事,做一些事,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吧。
不知道这该叫作是自由还是屈服。
下一步就是空虚的喟叹了。他内心轻叹,不想再想这些消极的事。
他侧躺,静静望向那缕月光。良久,他无声地自言自语,真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伴我。替我分担。
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