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简直像一场梦一样。
“你终于醒了。”刚在后院捡了一篮子鸡蛋的婶娘让过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影,语气里带着嗔怪。
叔伯坐着姑爷手工做的实木小板凳,正在利落地择菜,笑呵呵掺言:
“是啊,桃子今天睡了好久。”
……
这一切让我害怕。
他们东拉西扯,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一句一句零散地拼凑我的人生,好像从前一切真的全是我的幻梦和呓语,而我生活在这里,是其中的一员。
我掀开被子,看我身上的衣服。
没有错,是我的。只是衣摆不知被什么划破开了线,还沾了哪里来的脏污……像是泥土之类的。
我更加确信了,我不属于这里。
我从床炕上跃下,走至屋门口,问那些人:“我为什么在这?这是哪?”
我问的话让他们发笑,好像个无知小孩突兀的提问。
“桃子这说的什么话?睡傻啦?”
“是啊,桃子就是桃子,本来就在这啊。”
我还记得我的来意,严肃地纠正:“我不认识你们,不是这的人,我是来找朋友的。何招招在哪?”
他们还是一成不变的笑脸,一张张假面让人害怕。
“招招在这啊。”婶娘说,“我们答应招招照顾你的。”
我视线跟随她的手指看到了我的朋友。
——那是个角落的操劳妇人。
她蜷着脊背,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被一块碎花方巾挡着,面容失神地一遍遍重复着捶打衣服的工作。
这一切都和我印象中的何招招截然不同,可那张脸又明明确确地向我宣告着她的身份。
我愕然睁大了双眼,嘴巴一遍遍小声重复着:
“不是的,不是的。何招招不是这样的。”
婶娘笑盈盈地在我耳旁说:“就是这样呀,一直就是这样。”
我忍不住拿新的证据反驳她,我跟她指我身上明显和他们不同材料的衣服。
“衣服!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不属于这里!”
婶娘一张阴惨惨的脸瞬间逼近我的面庞,那些人脸上的和善消失得无影无踪,阴冷地沉下去,他们停下手上的活计,眼神可怕地直直盯着我。
几乎是立刻,我的双脚先比脑子做了反应。我夺门而出,沿着屋门外的水泥路开始狂奔。
风狠狠地灌进我的鼻腔,呛得我喉咙腥甜,有如刀割。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不知道该选择哪个方向,我只知道要跑,不能再留在那个地方,可两腿像灌了铅,越跑越慢。中途一抬头,终于在路旁看到了点现代化建筑。
那有一个高大的门牌,大门的立柱上像每一个正式机关那样标着自己的全称。
可那一眼的时间我看不出这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机构,不是公安,也不是政府。
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居民都加入了追捕我的大队伍。人太多了,我决心不管这是个什么地方,先进去避避风头。
可就在这时,身后一声高喊,接着我看了一眼路边,下一秒便捂上了自己的额头。
我看的清楚,是路边的那个小男孩扔的石头。
我在即将得救的大门前慢了步子,被身后人赶了上来。
婶娘钳住了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温柔地为我擦伤口的血迹。
她说:“走,婶子带你买新衣服。”
她在人群里寻找一圈,又说:“招招也去!”
我心里一动。
.
“看看,这件怎么样?”
婶娘拿着一件碎花裙,认真地比对我的身量。
我原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更多的目的其实是恐吓威胁,可她真就那样拉着我,穿过周围停滞的人群,带着默不作声的何招招来到了村庄小型集市的服装店。
我原打算的计划也彻底落空。
何招招好像真的彻底变了一个人,成了他们口中描述的模样——
乖顺,但有点呆愣。
她这一路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也不回应我的任何呼唤,她只是看着我,看了一路。
我的多次拒绝让婶娘烦躁,她看我这次不说话,只把那件衣服丢在我身上,几乎是命令道:“去试。”
然后我便在何招招的注视下,被店员推进了狭小逼仄的试衣间。
婶娘最后催了一句:“快一点。”然后便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我在其中抱着衣服默默数了六十秒,小心掀起一点试衣间的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况,最好能找机会溜走,眼前的景象让我下意识小声惊呼。
掀开一角的帘子正对的是何招招空洞的大眼。
她没任何动作,听见声音的店员却急急忙忙又把帘子拉好,嘴上没好气又催了一通。
我根本没打算换上那条裙子。
我没搞懂现在的情况,也不懂那些人想要做什么,但我也看得出这里有问题,因此不能太过顺从,那样太被动。
我观察四下,这试衣间是那种顶部不接触天花板的老式设计,也没有封闭的盖板,这里又狭窄……如果我两腿撑在墙角的两侧,似乎还是有爬出去的可能,只是这样太过明显……
外面忽然喧哗起来,有小声交谈的人声,然后渐渐远去。
试衣间一侧的门板忽然被敲了两声。
是何招招。
她小声丢下一句提醒,内容却和那些人一样。
“快点。”
这让我更加相信其中有问题,何招招是在假装。
我听见她的脚步也走远,发现外面几人交谈的声音中混入了男性。
我在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脱掉了上衣。
.
帘子被人粗暴地掀开,丝毫没有确定里面是否有人的前序。
我用最快的速度抓起我脱掉的破旧衣服挡在身前,等待那帘子重新落下去。可静待十秒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我果然不该以任何常理来揣测这些男人的心理。
他像是看透了我的佯装,同时也是真的发自肺腑,用下流的语气说:“我对你负责,跟我上床吧。”
我随手抓了间外衫罩上,迅速低头从他拉开帘子的手臂下方挤了出去,外面已经不见婶娘和何招招的人影。
身后的男人还像朵乌云一样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紧追我的影子。我觉得一切杂物都碍我的路,一切的人都想拦住我,兜兜转转竟然又快走回最开始的屋子——我醒来的地方。
我这次瞧见了何招招,我冲过去,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求她帮帮我,大声质问她怎么回事,她却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只是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桃儿。”
“桃儿。”
“桃儿。”
好奇怪,她以前明明也只喊我桃子。
我摇她的肩膀,几乎是尖声,我觉得自己都要扯破嗓子。
她却最后只是说:“答应他吧。”
眼神又恢复之前那样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