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些急急又要走,我抓住她,不让。
我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要去哪?”
她不回答,但停下了步子。
我就自顾自地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从前的记忆真的都是一场梦?”
“我记得你不是这样,你骄傲、自信。你跟我说,桃子,女人这一辈子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地把自己交付出去,要有资本,才能在假意里面选真心,捡到假的也不要紧,也有丢掉的勇气和底气。我那时真的很崇拜你。”
“还有乔可,她从前腼腆,不太爱说话,但善良,讲义气,我们发誓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可现在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乔可又去了哪?你们到底背着我在做什么事情?”
何招招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垂着眼皮淡淡笑了下。
“是啊,真的是个很美好的梦。”
“招招!”我对她不痛不痒的态度感到愤怒。
我气愤地走近她,但白天刚下过雨,土路湿滑,我险些掉进那个埋死人的大坑,何招招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我。
就是这个瞬间,我忽然想起来了点。
我好像……在某个晚上来过这个地方,就是在这里,有人从背后偷袭了我,我脚下一空……滚进去过?
我睁大眼睛,问何招招:“我是不是掉下去过?”
她也一惊,“你想起来了?”
我摇摇头,何招招眼中的亮色又一闪而过,“那你还说这些做什么呀,你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我……”
我们推搡之间,有脚步声靠近,何招招急忙拉我躲进一旁的灌木丛中压低身子,观察情形。
那位局长揪着乔可的头发,拖着她往那个大坑靠近,乔可挣扎着咒骂。
“你放开我!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我告诉你,外面那些警察已经快到了!呃!”
局长把她的脑袋往地上重重一掼,乔可一下子磕进一嘴泥土和草叶。
局长冷笑一声,“你是说你的警察朋友吗?你觉得她还有机会吗?何况证据……这是怎么回事?”
他愣神的瞬间,乔可踹了他的裆部,何招招冲出去扑倒了他。
“妈的,死娘们!”
他抬手掐住何招招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想要搬起旁边石头的乔可脚腕,把她拽倒在地,在乔可还没缓过来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眼看就要刺向何招招!
乔可爬过去用力咬他的手臂。
就在这时!
“纪桃!接着!”
我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先自然接住那东西。
——竟然是一把枪。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何招招大喊:“纪桃,快啊!”
地上的胖局长已经在准备第二次行动了,没时间给我犹豫,没等我纠结怎么开枪,身体本能似乎先做好了一切准备。
上膛,警告。
“别动!再动我开枪了!”
他对我的话视若无睹。
我于是开了枪。
都没怎么瞄准,身体比我更熟悉这东西,一击命中他的右手。
他惨叫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这种时候还不忘挣扎,左手在怀里摸着什么。
——他也在找枪!
意识到这点的我大喊一声:“别动——”
却有人比我更快。
乔可捡起匕首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腔,我根本来不及制止她。
她发狠,刺得急,那局长气息没断,震惊地还没吐出半个字,就又被接连刺了好几下!
毫无章法,全是发泄。
我怔在原地,手里举着的枪也忘了放下。
“你……”
乔可看地上的男人彻底无声无息后便丢了凶器,举起双手,冷漠地对上我的视线:“是的,警察同志,我杀了人。你要逮捕我吗?”
我看见倒地的局长胸口滑出的枪,形制和我手上这把并不一样。
我觉得身子发冷。
手上这把枪是我自己的。
我现在脑袋还浑着,但之前的事已经差不多都想起来了。
我,纪桃,人民警察,受命深入调查边陲小镇拐卖人口买卖妇女事件,一有发现即刻对外传递消息。
经调查,小镇下属某村庄内私设机构“侦探局”局长为实际掌权人,和当地黑恶势力共同经营跨省跨境人口买卖活动。但在调查过程中,我在受害者中发现了多年未联系的旧友。
我并未暴露身份,从中了解到村庄局势复杂,决定趁夜联系其他队友,却在消息发出之际被侦探局人员打晕,短期记忆受创,配枪则被暗中跟随的何招招捡走。
自此,与行动队失联。
刚刚的开枪警告顺畅无比,何招招多半猜出我已恢复记忆,急忙挡在乔可身前。
“你不能抓走她!乔可为什么这样你是知道的!”
是的,我是知道的。
我的朋友乔可从被买来起就做了那个局长的妻子,她刚刚杀死的是长期家暴自己的丈夫。
在我传递消息失忆前,何招招对我讲了乔可的遭遇,还找机会让乔可给我看了身上的旧疤新伤。
我拍照取证后对她们保证,等一举捣毁窝点带她们逃出生天后,定会帮乔可讨个公道。
可谁能想到局长在我传递消息那天喝醉了,借着酒劲对乔可下了死手。他以为乔可已死,找人把尸体丢去乱葬岗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正在对外联系的我。
于是……
也怪我后脑受到打击,竟然失去记忆,她们彻底失望,于是决定自己布局。
只有局长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可那个本该死掉的人却如同鬼魅般每日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微笑如常,又转瞬消失。
局长瞪大双眼目睹一切,却总是抓不住那道不知真假的鬼影,只能暗自调查,终日惶惶。
我叹了口气,把枪收起来。
“我无权对她做什么,一切皆等风波平定之后,经过审问,交由法院定夺。”
“此时此刻,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呢。”
她们两个却又一次拦住我,一字一句尖锐地质问。
“难道他们这样的人不该死吗?你不觉得带走他们,量罪定罚,轻飘飘地关上几年,罚点东西,太便宜他们了吗?”
“这种人该死!该碎尸万段五马分尸地死!万蚁噬骨烈火焚心那都是轻的!”
“你有想过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吗?我们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哪怕逃出去了,拿到一点经济补偿,谁又在我们整宿整宿的噩梦里赶走他们的恶魔嘴脸呢?”
我哑口无言,这些我又何尝没有想过,但诚如她们所言,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何招招说:“你以为那局长是失手‘杀’了乔可吗,狗屁!他不是第一次!你知道我第一次从死尸堆里捡到乔可是什么时候吗?”
她明亮的眼睛瞪着我,黑夜中简直像一双闪着寒光的狼眸。
“是他们给我办狗屁婚礼,那刀疤脸强|奸我的晚上!”
我看着她,无话可说,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劝慰的话。我知道她讲述这些时心里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
她果然顿了一下,缓了口气才继续:
“他有个连局长也不知道的特殊癖好,他喜欢奸|尸。”
不用她再多说了,我想的到。
……何招招穿着婚服发现刀疤男奸|尸时是怎样震惊,发现女尸中有尚存气息的乔可又是何种心情,最后又是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她救出来。
乔可拖着满身伤痕去找局长对质争论,却是新一轮的毒打……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乔可虽然又“死而复生”出现在大众眼中,却不敢再踏入那个家。
空气安静了好久,直到乔可主动说起了别的。
她对着自己脸和脖子比划着,说的是刀疤男,“他那刀疤,是他强|奸自己八岁女儿被第一任老婆看见时划的。”
“后来他当着自己小儿子的面拿石头砸死了那女人。再后来,他强|奸过的每一个女人生下的女孩都会被他掐死。”
“为什么?因为他害怕。”
乔可冷笑一声,“可笑吗?他靠奸|淫|女人满足自己可怜的成就感,却不敢看她们怒视自己的眼睛。”
“他怕我们,所以诋毁我们。”
句句惊心。
她们一同看向我,“这一切,他们还不该死吗?”
现在不是讨论该不该死,该怎么死的时候,我意识到她们在拖延时间,那场婚礼上定有她们布的局。
我看看天色,忽然发现,“礼炮怎么没有响?”
这是我失忆之前的设计,传出的消息也是,最后婚礼开席前的礼炮声响行动队便会来接应。
离开时婚宴酒席还未开,眼下这么久了,怎会还不开始?
何招招和乔可也是疑惑的神色,困惑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火怎么没起?”
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我扫视她们一眼,一齐匆匆跑了回去。
.
何招招曾告诉我婚礼之时是村庄守备最薄弱的时候,因而我决定让行动队在这种时刻入场。
可我忘了,此时此刻也是男丁都不在家,女眷可以自由行动的时刻。
全村被买卖来的女人心底都暗暗烧着火,那把火是何招招和乔可放的。
她们告诉了那些女人自己的计划。
这些女人中有人被买去的人家惑了心智,觉得不管其他,自己得到的也算是真心爱情。
有人反抗屡次从未成功,被愈演愈烈的暴力打软了骨头。
有人在不见天日的虐待中发了疯。
……
没有人有错。
因为她们都是受苦受难的受害者。
愿意出头反抗的拿上武器,不愿意的也未受责怪,缀在队伍末尾跟着。
她们一个个容貌不同,身高不一,却人人神情严肃,冷漠坚决。
她们要一起看着那些男人死。
那些买卖她们的,欺侮她们的,自大地认为她们弱小的。
她们穿着丧服,背着女尸,浩浩荡荡地走,是夜里移动的一片冷白月光。
这不是谁的婚礼,是那些加害者的死日。
那些等待开席的宾客见此场景惊慌失措,每一个女人牵着一具女尸,都站得一样笔直,分不清哪个是活人哪个是死人,连成一片,是一群群来索命的阴兵,她们的眼睛闪着亮光。
不知是谁率先一声尖叫,那些男人全都乱作一团。
“女人!好多女人!!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女人!!”
带头的婶娘按照何招招的安排,说:“浇火油!”
女人们就拿出随身带着的瓶罐把其中东西全浇到女尸上,打算点火。
这时有人说话了,她说:“婶娘,我不想丢掉她。”
这些女尸也是死去的受害者,是她们从刀疤男满屋子的藏尸中背出来的,她们不该这么不明不白地彻底消失,湮灭留存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那样,家人怎么找得到她们啊。
婶娘看向她。
婶娘是真真正正的本地人,每一个被买卖至此的女人都经过她的手,她发现那些人脸上有同样的想法。
“那就不烧了。”
她抄起一旁桌上的剪刀,“我们换种方式。”
.
我们几人到时看到的就是后面的场景。
我先在门口把那串地上的鞭炮、角落的礼花放了,噼里啪啦声中看到一群小男孩声势浩大跑了过去。
那刀疤男多半撒了泡尿,有幸避过一难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正打算推门开溜,却隔门缝看见了外面乌泱泱全是女人,还全是拿着剪刀大刀菜刀手里满满当当的女人。
他吓坏了,心生一计,从侧窗连滚带爬跑出来,随便捡了具女尸,扒了衣服和头发往自己身上套。
那群小孩揣着石头叫喊着,却也是欺软怕硬的主,不敢惹那些拿着武器的女人,就挑上了个衣发散乱慌不择路的笨拙女人。
为首小孩一个石头丢过去,一声令下:
“砸!”
他们一群便压上去,手脚麻利片刻不停。
刀疤男的小儿子摇摇晃晃抱着巨石照头砸下去,大约在模仿过往所见,边砸边喊着听过的台词:“贱女人!去死吧!”
盖着假发的刀疤男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下咽了气。
.
“你编的故事好玩吗?”记录的人停下来,满脸质疑地看向我。
我说:“这是我回答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第十六遍,两年零八个月了,我说的话从来没有变过,字字属实。”
我不出意外地被赶了出去。
这么久了,这个案子一拖再拖,一直没有定论,没人相信我的话,他们每次都会问出那个问题——
“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不反抗?”
“如果真按你所说的,那女人可以团结起来,男人为什么不可以?”
“男女悬殊的力量差距在那里摆着,我不相信这么大的混乱是这么儿戏的原因。”
“你得拿出点证据来,纪桃。”
甚至还有人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久,最后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男人啊纪桃?”
我失笑,“啊?”
他信誓旦旦说着自己的推断,“所以你维护他,这场混乱其实是他和那局长内讧,那群女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这样吧?”
我微笑着把他的话还回去。
“你得拿出点证据来。”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的女领导略带同情地拍拍我的肩,向其他人传达上面的命令。
“继续查。”
我悠悠叹口气:“那好吧。”
没被安排什么任务的我站起身,拎起包对周围人摆摆手。
“我先走啦。”
“我得去找我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