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所有人都在筹备我的婚礼,他们看着全都那么高兴,好像这场婚礼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场免费饭局,每个人都为我开心,每个人都发自肺腑,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自以为了解地乐呵呵谈论我的人生。

    只有我不在这场喜事之中。

    我坐在床边,四面是发黄的墙壁,看铺得平整的那条碎花裙子。

    是婶娘挑给我的那条,理所当然又简单草率地成为我的婚服。

    婚礼的另一位主角依旧每日来看我,温柔地说每一句提前准备好的笨拙情话。

    他轻轻揉我的脚腕,问叔伯送给我的仪式上要穿的红皮鞋会不会不合尺寸。

    我冷漠以对他的温情,听周围男女赞颂我们的爱情。

    我不说话,他就温温柔柔半含宠溺地亲我的脸蛋,好像熟稔的情侣在玩闹。

    “别这样啊,”他笑声让我耳廓发痒,宛如一条毒蛇的尖牙在默默注射着毒素,“我从前是跟你说着玩的,还真当真啊?”

    “我爱你,我爱你。”

    他说:“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爱你。

    本该多郑重的告白,他说的却那么容易,每日都在我身边念叨。

    我有时候想,这个男人说全村的女人都是他的,那他和每一个女人都举行这样不见证爱情,却明确归属关系的婚礼仪式吗?

    我不是在傻傻地因此觉得自己多么不同,他对我多么特别地举办盛大仪式。

    我是在想,那那些女人呢?她们怎么想?

    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毫无芥蒂地为下一个共享所谓伴侣所谓爱情的人庆贺这场婚礼?

    ……当做迎接下一位受害者吗?

    我不得其解。

    .

    这里的婚礼仪式异常简单,我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准备。那位名义上的新郎因此给了我足够的自由,只要不出村庄,许多地方都可以任意行走。

    他自大地认为这也是他的爱。

    我抬手挡掉又一个朝我丢来的石头,这颗石头比其他的尖锐,在我手臂上留下好长一道形容可怖的伤口。

    又是几个小男孩。

    这里的男孩从小便受这种教育,每日蹲守在路上用各种东西砸路过的女人。

    父辈给予他的性别在此地至高无上的权力。

    因而我一眼瞪过去并未得到恐吓的效果,反倒加剧了他们丢石子的频率。

    忽然不知从哪冲来两个模样憔悴的女人,一人抓着我的肩,一人尖声叫喊着,她们一人一句。

    “你也要和他结婚吗?快跑!快跑!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和他!他不可以和你!!是我的!!!”

    那几个小孩的石子砸中了她们,后者那个看起来更疯癫的女人尖叫了一声,瞪大双眼,扭身就扑过去,上手毫不犹豫地掐小男孩的脖子。

    我被这乱象吓了一跳,周围注意到这两女人的居民急忙跑过来,不忘干笑着跟我糊弄两句,去拉掐小孩的妇人,前者则趁乱钻进了邻近的屋里。

    那些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边找第一个女人,不知道把第二个发疯的妇人拉到哪里去了。

    邻近的屋子里闪身出来一个女人,抱起受惊的男孩安抚。

    “不是说了,离那疯子远点吗?怎么又不听话!”

    小孩不听她说,挣开怀抱,拿石子在女人额头上一砸,跑开了。

    我定睛一看,竟发现这女人不是别人,是何招招。

    她伤口到眼睛蜿蜒出一道可怕的红痕,鲜血淌成某种植物的根系,看着分外心惊。

    她也不擦额头的血,这次终于不再装傻充愣,却只是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我叫她的名字:“何招招。”

    她轻轻嗯了声,也叫我,直呼全名,叫得格外生分。

    “纪桃。”

    我好久没听她这么叫我,一瞬间有点愣,半晌才磕绊地说:“我好像……忘了点事。”

    她看起来没多意外,还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有点冷漠。

    我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像早有预料我的问题,别过没回答,神色有些烦躁。

    我想起刚刚的小男孩,“这小孩是……”

    “就你想的那样,我和他的孩子。”

    结合这几天,我猜也猜的出何招招的“他”是谁,毕竟那男人可说的是“这个地方的女人他都睡过”。可我还是难以置信。

    从前何招招的模样彻底在我心里崩解了。

    何招招扫了一眼我的反应,她讨厌我这副样子,从前就是,她觉得我的目光带着可怜、惋惜,好像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评价者她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一个。

    她退回屋内准备关门,只在门缝彻底闭上前告诉我:

    “等着,你会知道的。”

    .

    我想,何招招让我“逃”,又让我答应那个男人,现在又让我等着,肯定不会放任不管,所以她让我等的节点,大约就是那场婚礼。

    于是结婚的当晚,我顶着盖头坐在床头等何招招。

    这里的习俗婚礼是傍晚开始,新娘不参与任何环节,只有新郎在席间祝酒走上一圈,然后回房新娘承受另一人的暴行,这礼就算是成了。

    这是真正不谈爱情只讲归属关系的仪式,就好像一个是另一个买来的商品。

    其实换个角度看,这好像只是冠以婚礼之名的人口拐卖……

    我的后脑又开始隐隐作痛。

    忽然,面前的红布贴近了我的口鼻,有人隔着盖头束紧了我的脑袋,我上不来气,再这样下去定会窒息而亡。

    我拼命挣扎着,却因被剥夺了视野无处使力,混乱之中我竟下意识摸上了我的后腰,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自然什么都没有。

    是谁要杀我?何招招吗?

    我直觉不可能。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面上的红布终于失了力道,我连忙揭开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重新掌握视野,我看见何招招一身从头白到脚的丧服,正和那天白日里的疯女人拉扯争吵。

    那女人尖声道:“我不可能让你们得逞!他……”

    何招招找准时机,抄起瓷杯朝她脑袋重重砸了下去,女人顿时无声无息晕了过去。

    她转头抓住我的手腕,说:“走!”就拉着我从侧窗跳了出去。

    她来的太早了,婚礼的酒席甚至还没有开始。

    我们一路狂奔,她带着我跑很容易找到方向。

    我们一路专挑小路,东拐西拐上了一处小山坡。

    她看我注意力一直在坡顶的大坑,解释道:“村里的乱葬岗。”

    然后便一指坡的另一头,“你往那个方向跑,三四十分钟就能逃出去了。”

    她在月光下看着我的眼睛。

    “桃儿,你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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